我在河内红灯区寻觅 “夜蝶”,美国同伴却轻易约了俩 | 别的女孩(组图)
编者按:性工作的争议性不只存在于 “道德”、“法律” 和 “经济” 这老三样 ——性工作者进入这个行业多大程度上是自己的选择,这也是社会讨论长期的粘滞地带。所以在 #身不由己·控# 这个专题下,也有两位越南性工作者的故事。“控” 是指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以及外界对身体的管控。来看看她们对此怎么想。
黄小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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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区里,表面的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与背后的迷乱或无可奈何真实地对抗着,底层人们的人格权和生存权的强烈地挣扎着,当然,也不排除少部分自由或自主的生存甚至生活选择。
去不同的红灯区走走看看找人聊聊逛逛几乎成了我在每个国家行走的固定行程之一。
在河内的第二个晚上,我和阿麦决定去红灯区逛逛。
来河内前我已经咨询过当地的朋友,知道越南的红灯区不像日本、泰国的,有明确划分的区域,容易辨认的按摩店、发廊或酒吧,随处可见各种衣着性感、妆容妩媚的性工作者。在河内,性行业虽然大,但是很隐秘,看不到纸醉金迷和酒池肉林。
朋友说,去 Pham Van Dong、Phan Dang Luu、Tran Duy Hung 和 Mai Lam 看看,Opera house 往北的街道也可以试试运气。她的德国朋友在 Opera house 往公园逛的时候,就曾被多个性工作者搭讪,“那边的性工作者对准的是外国客户,会说简单的英文,运气好的话给点钱可以采访。”
我们决定就近去 Pham Van Dong 街。一上的士,阿麦没说具体位置,“我们想去红灯区,最近的。” 司机回过头看看我,再看看阿麦,然后定在阿麦身上,眼神上扬,点点头,“没问题。” 对了,阿麦是67岁的美国人。
20分钟后,他把我们放在了 Pham Van Dong 大街的路边,指指里面昏暗的巷子,比划着告诉我们,这一片的巷子里就是。
下了车,我不敢相信眼前的颓败与风月场所有关系:大路一旁围蔽起来施工,路上好几个宽近两米的大坑,一边的小店零落开着,灯光昏暗,不走近连店名都看不清。每条巷子更是只能看到巷子口的孤灯,里面一片昏暗。路人也少,偶尔几辆摩托车呼啸而过。
河内夜晚的小巷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朋友说,在河内,性工作者有一个听起来极漂亮浪漫的名字,“夜之蝴蝶”(butterflies of the night),简称为 “夜蝶”。通常,她们各自划分了大概区域,会在一些固定街道招徕生意。
与日本性工作者的明目张胆,泰国的热情洋溢,新加坡的井然有序不同,她们更多要么站在路行道的树荫里,要么靠在路边昏暗灯光下,安静、耐心地等待客户的光顾。
可这地方也太破旧阴暗了吧?我有点怀疑。阿麦说,进巷子走走,或许里面里别有洞天。
我们选了条灯光相对比较充足的巷子。河内的街道并不干净,下午下过雨,路上湿嗒嗒,弯弯曲曲的小巷里狗屎味和泥土味夹杂着。走了四条巷子,我们没有看到一家娱乐场所,连按摩店、洗脚店、酒吧都没发现,怎么看都不像是红灯区。
直到第五条巷子深处,我们看到女孩站在路灯下,左盼右顾。我们想上前聊几句,一辆摩托车突然从后擦身而过,停在女孩们前面。黑衣男子解下两个头盔,女孩子一人一个坐上后座,消失在昏暗的巷子里。
我们有些失望,出走巷子回到下车的路边才发现,随着夜色渐深,那些原本关着的小店陆陆续续开了半边闸门,画着浓妆的 “夜蝶” 们在闸门前来回张望、走动。停靠一旁的摩托车也多了起来,越来越多女孩坐上了摩托车在路灯下扬尘而去。
小巷、摩托车与越南国旗
这个红灯区太没有红灯区的味道了,我们不甘心,去了 Phan Dang Luu,再一次证实了河内的红灯区大多隐藏在破旧的巷子里。逛到第三条巷子,阿麦看到了墙上大型按摩店海报,蛮讽刺的是,海报前竖起了一面鲜红的越南金星国旗。
我们寻路而去。一家小卖部门侧,站着两个女孩,一个红色大衣,一个驼色大衣。阿麦上前 “Hi” 了一句。阿麦右手拍拍捏捏左手臂,问 “Massage? Massage?I want massage。” 两个女孩淡淡点头,说 “come”。刚想跟上,红色大衣女孩转身指着我,摇摇头,“not you”,再指指阿麦,“you,ok,come”。
于是,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带着阿麦走。不到五分钟,阿麦却回来了。路上女孩说,进店消费要90万越南盾(约250人民币),不进店直接去她找的酒店就可以60万。阿麦想想,中途作罢了。
阿麦了解过,一般 “夜蝶” 的收费为40万越南盾(人民币110元左右)。有些街边的 “夜蝶” 和按摩店或黑帮合作,到她们指定的酒店后,“夜蝶” 会收不同的价钱,有时则在顾客洗澡的时候带着他们的钱包、手机不翼而飞。不好运的,还可能被揍一顿。
河内很多小宾馆的钟点房成为夜蝶接客的场所
不过,阿麦倒不是担心被劫财,而是有点想念 Lucy。
来到河内的第一个晚上,他就在微信摇了一些附近的人,与名叫 Lucy baby(化名)的聊得火热,当晚 Lucy 还去了他的房间,两个小时30万盾。
阿麦拿出了手机给我看他附近的人,自我介绍有 "lady boy" 或者 "sweet love,baby girl,lonely wife”,再或者 “alone,single,trans-gender,need your love” 。
Lucy 当时告诉阿麦,她26岁,不是全职。她的梦想是开一个美甲店,但开店需要一笔钱,家人没钱支持,她只好白天在美甲店上班,晚上接客赚钱。
她选择客户有一定的标准,能聊天的。聊到半夜,阿麦心痒痒的,Lucy 也心灵相通似得发来了自己躺在床上的半身裸照,问阿麦,胸比较小,不知道他介不介意。阿麦说,刚好,我喜欢小的。
十分钟后,Lucy 出现在阿麦面前。与多数的亚洲人一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Lucy 腰肢纤细,娃娃脸,唇红齿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她先让阿麦去洗澡,等阿麦出来,她拿起准备好的精油给阿麦全身按摩。
“效果” 不错。
事后,Lucy 躺在阿麦身边,说,如果满意,明天晚上她还可以再来。
我想约 Lucy 出来听她的故事,阿麦给 Lucy 发去邀请,但 Lucy 一直未回信息。
阿麦又想起 “Flower 花之心”,他也和她聊了几句,还问过她红灯区的事。
Flower 告诉阿麦,智能手机和网络都普及了,“夜蝶” 们已经从线下转线上,大部分的人都不再需要去红灯区了,“那里看不到什么红灯区了,最多看到骑摩托车载着两三个女孩的疯狂地赶路,都在手机上接活,然后摩托车送过去,‘你需要,我可以过来啊’。”
我们想约 Flower 出来聊聊,问她怎么收费,十分钟后她发来:可以,100万越南盾(约300人民币)一个小时。
刚好这个时候,Lucy 给阿麦发来一串哭的表情,“我爸爸住院了,要做手术”,没等到阿麦回应,Lucy 又发来 “能不能借我500万(约13000人民币)?”
阿麦哭笑不得,赶紧把 Lucy 删除了。
我问阿麦,你怎么确定她骗你?阿麦摇头说,不确定也不想确定,但是这不是第一次了,在三亚,他曾收过对方发来母亲在医院挂点滴的相片,说中风了需要钱。医院名称加上关键词 “中风” 上网一查,图片来源两年前一社会新闻。
阿麦最后和 Flower 讲好200块人民币,买她1个小时的故事。
我们约在酒店附近的小咖啡店碰面。Flower 近10点来到,一身黑衣,一袭长发,黑色高跟鞋。对面坐下的时候,她的脚伸向我,我看到她高跟鞋鞋跟处露出磨损过度后的白色橡胶跟底,丝袜有点松垮,满是小毛球。
简单介绍后,我问她,你英语哪里学的,没想到她倒是用中文回答了我,“我中文更好。” 一个小时里,Flower 中文夹着英文讲述了她的故事。
她是家中的老大,还有两个弟弟,初中毕业后就到了一个服装厂工作,认识了同厂的老公。婚前男友温柔沉默,婚后老公暴力吵闹,一喝醉就会打她。即便后来生了白胖儿子,丈夫仍偶尔背着孩子打她。
Flower 说,她想离婚,但苦于没有经济能力养小孩。3年前,Flower 遇见服装厂的厂友,性感裙子,八厘米的高跟鞋,精致妆容,最重要的是,整个人直起了腰板,闪亮得让 Flower 几乎认不出。对方坦率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做 “夜蝶”,她也可以独立自主,脱离苦海。
一个星期的思想斗争后,Flower 穿着厂友的裙子瞒着老公来到了大剧院。那个晚上,她看到不少于20个衣着光鲜美丽的 “夜蝶” 在大剧院周边来回徘徊。
Flower 记得,她的第一个客人是中国人。那晚她和厂友在大剧院附近站得累了,就在路边的咖啡店猫着腰喝咖啡。两个挎着相机的中年男子上前问路,Flower 的厂友咖啡也不喝了,大胆直接地挎上其中一个男子的手臂,领着男子走。看着厂友使的眼色,Flower 赶紧跟上,也挎上了另一个男子的手臂,一起去了他们的酒店。
Flower 并不太记得整个过程,对一个妻子、妈妈来说,豁出去了,性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而且比起自己的丈夫,对方还真算个谦谦君子。虽是第一次,但比 Flower 预期的还顺利。厂友此前已经告诉她大概的价格,也建议她两个小时就回去,但 Flower 感觉还不错,当晚一不小心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
偷偷回到家,丈夫在房间里拿着皮带瞪着她,一边骂她 “水性杨花”、“夜不归宿”、“没有个母亲的样子” 一边抽打,Flower 蜷缩着躲着皮带,一手攥紧了当晚75万的酬劳,在心里狠狠地发誓,一定要快点赚到钱离开这个男人。
接下来的几年,Flower 自学了中文、英文,白天打零工,晚上瞒着家人躲着警察做起了 “夜蝶”。
与中国一样,在越南,卖淫嫖娼是政府明令禁止的违法行为。越南也一直试图取缔该行业,但需求在那,根本无法遏制。如今,越南约有20万名全职或兼职的性工作者。
也有过很惨的时候,如刚工作完下楼就被警察逮住,交了钱,还要被警察拉到一边做服务,那警察甚至变成了她的客户,包养她一个多月,直到警察的妻子发觉。
黑社会头目也要来分一杯羹,“不过从今年开始,我几乎都在线上接工作,不需要再去大剧院了站街拉客了,赚得多了,也更安全了。”
最可怕的是陆续听到有 “夜蝶” 姐妹得了 HIV,所以 Flower 每次都很谨慎地自己带了套套去。
我问她,有没有保存被家暴的图片证据?有没有报警?丈夫知道她的工作吗?现在离婚了吗?
Flower 看看手机,刚到了11点。我们提出继续购买她的时间聊,她淡淡地笑了,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做这行的,谁没点故事呢。钱也不收了,今天下过雨,很冷,我想早点回去。”
Flower 站了起来,裹紧了大衣,系上腰带,再见也不说,头也不回,坚决地走了。夜色里,来来回回的摩托车流中,她一高一低地踏着脚步,每一次起落白色橡胶底鞋跟与地面碰出 “哒哒哒” 的声音,背影神秘,真像一只黑色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