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人化工废气中毒 一家4口死亡:银镯子都黑了(组图)
“澡堂”一家四口人中毒身亡
1月31日清晨,刘忻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大姐快回来,爸爸妈妈没了”。
当天凌晨,诸城市舜王街道箭口村发生一起违法倾倒化工废液事件,废液产生的硫化氢气体通过下水管道进入村民家中,造成38人出现中毒症状,其中刘忻的父母、爷爷和妹妹4人抢救无效相继死亡。
据北青深一度调查,发生事故的厂房曾几经转手,房东最初把厂房当作“设备仓库”出租给本地人,“毒气事件”发生后,房主才知道厂房已被转租,仓库最后为谁所用,用作何途他均不得而知。
刘忻赶回箭口村时,自家的澡堂已被警戒线围住
凌晨“臭气”致一家四口死亡
2月4日傍晚,诸城市人民医院。刘忻和未婚夫孙韬在弟弟刘小龙的病房里吃了一顿饺子。饺子是医院统一发的,刘忻没什么胃口,孙韬吃着吃着,眼泪掉在碗里,今年的小年夜比往年冷清太多。
刘忻今年26岁,是家中的长女,下面的妹妹和弟弟都还在上学,刘小龙比她小十岁,是家中最小的孩子。
这几天,刘忻一直在弟弟的病房里住着,24小时陪着刘小龙,晚上跟弟弟挤在一张床上睡。在她看来,弟弟平静得有些异常,他总是拿着课本,但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有时候刘小龙说“这就像梦似的”,有时候他又说“已经接受现实”。刘小龙越是这样平静,刘忻越是担心,她尝试着让弟弟“哭出来”,但没有成功。心理创伤科的心理医生告诉刘忻,弟弟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的心理疏导。
现在的刘忻一刻也不想离开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1月31日,早上七点零六分,睡梦中的刘忻被电话吵醒,“大姐快回来,爸爸妈妈没了。”电话中弟弟语无伦次,刘忻一下子懵了,让弟弟身边的舅舅接电话,舅舅没有具体解释原因,只是让刘忻快回箭口村。
箭口村位于山东潍坊诸城市,刘忻家就坐落在G341胶海线国道旁边。刘忻父母靠经营一家小澡堂,将姐弟三人抚养长大。刘忻的母亲给村民们理了20年头发,村民都说,夫妇俩过得很节俭。刘忻的母亲50出头,手艺娴熟,心地善良,一些搬到城里住的村民还时不时地会回到这家“澡堂子”,找刘忻的母亲理发,有时候忘了带钱也无妨。
接到电话后,刘忻和孙韬立刻打车,从潍坊前往诸城。走到五莲县和诸城市的交叉路口时,他们被交警拦下,“说是前方天然气管道爆炸。”孙韬回忆,九点三十分左右,他们赶到箭口村时,家屋附近拉起了警戒线,围着20来个消防员。父母和妹妹已被送往医院,刘小龙在村路口站着,戴着口罩,脸白白的,刘忻一把抱住了弟弟。
刘小龙向刘忻描述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情况。凌晨,刘小龙正把头蒙在被子里睡觉,他听见院子里有响声,没太注意,继续睡到六点多,闻到一股臭味。“他走到院子里面,发现我爸栽倒在地上,头上有一滩血,我妈也晕倒在院子里。”紧接着他跑去二姐的房间,二姐反锁了门,刘小龙打破窗户玻璃,“他说我妹还在睡觉似的,嘴里还嘟囔嘟囔着。”
很多村民闻到了刘小龙所说的“臭味”。
“有点像煤气的味道”,距离刘忻家两条巷道的王有良,在凌晨三点左右被臭气熏醒,他以为是自家煤气没关好,起来去厨房看了一眼,发现煤气根本没开,就回到床上继续睡,但是臭气仍然没有消散。“三点钟一直臭到六点,而且味道越来越浓。”王有良想起来还在后怕,“当时真是意识太差了,没想到这个臭气会要人命。我儿媳妇的银镯子都变黑了。”
1月31日,正好是箭口村的赶集日,早上六点路上已经有很多人。王有良也走出门,他发现外面的臭气更重,赶集的人们也在抱怨“怎么这么臭”、“这是什么味道”。刘忻家就在集市边上,刘小龙跑出家门求救,等到他再次回到家时,爷爷也已经失去了呼吸,随后,二姐被抬上救护车时也“不行了”。
村民在事发地附近发现的家禽和小狗尸体
下水道挥发出毒气硫化氢
此时,村民还不知道这个“臭气”是毒性气体硫化氢的味道。这种易溶于水的剧毒气体,在空气中的含量超过万分之五就足以致命。当天,不少村民的身体开始出现异样。
和刘忻家住同一巷的另一户村名同样中毒严重,一家四口中三人被送到诸城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此外,还有几十名村民出现头晕、恶心、腿发麻、嗓子哑、咳嗽症状。
王有良介绍,大多数出现症状的村民都住在刘忻家附近同一条巷道上,“那一排房子的下水管道通往国道上,和我们的是分开的,”他解释说,“毒气”是从下水管道里反味儿到村民家中,然后再飘散到村里。距离刘忻家更远一点的村民则反映那天闻到的臭气“比较淡”。
刘忻家的“澡堂子”提供洗澡和理发服务,开了二十多年,理发的价格只要8元一次,村里人大多数都来理过发或者洗过澡。“快到年边儿了,正是他们家澡堂子最忙的时候”,一位邻居说。
刘忻家的澡堂分成一格一格的单独小隔间,最多可以容纳20人左右洗澡。“家里澡堂的排水口和公路的排水沟是相通的。”孙韬猜想,自家受害最严重可能与家里排水管口多有关。
1月31日,箭口村村民被紧急疏散,每一家都被要求离开,晚上不得在箭口村过夜。一夜之间,箭口村变成了空村,家家闭户。
直到2月2日,一小部分村民才陆续回家,王有良和老伴也回到家中,儿子和儿媳妇则决定在亲家多呆几天,等到过年再回箭口村。
王有良事后回忆,这不是他第一次闻到这种臭气。他印象中这种味道从年初开始有过几次,都是在凌晨五六点钟。他早起的时候能闻到一股很淡的“类似煤气泄露”的味道。
王有良的老伴说,因为这个“毒气”之前没有害人,他们起初没有太在意。
“毒气事件”让春节前的箭口村气氛紧张,村子各路巷口都增加了人员把守,陌生人进村都会接受盘问,刘忻家门前的土地被挖开一圈,村民猜测这是为了防止污染扩散。
2月3日下午,箭口村的几条主路上空空荡荡,临街的店铺拉着卷帘门,少有店主开门营业。
离刘忻家不到一百米的理发店刚开门营业就停水了,这让老板有点犯愁,店老板说,在她店里染头发的老客户因为“毒气”去了医院,“本来年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现在都没什么人。” 一名正在剪头发的高中生感觉箭口村变得死气沉沉,“好像连村里的狗都不行了”。
“这个味道都好几天了,一开始还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理发店老板说,“如果没发生中毒事件,都不知道附近新开了一个厂子。”
事发后,村民紧急疏散,春节前的箭口村变得冷冷清清
涉事地点还挂着机械厂的牌子,实际上该公司已经搬走,房东将闲置院落租给同乡人后被转租
转租厂房私运偷排化工废液
村民口中的“新厂子”实际上是一片废弃的厂房,位于刘忻家往西600米处左右,事后村民才知道,这片厂房正是“臭气”的源头。
诸城市副市长孟祥韬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据公安部门初步侦查,此案中,一伙犯罪嫌疑人非法租用闲置院落,在院落东墙附近设置一油罐,并在油罐内非法存储从外地私运过来的化工废液。犯罪嫌疑人趁夜深人静时,顺着油罐,沿着私埋的管道,在大门外西侧的一个井盖处进行偷排偷放。孙韬也从诸城市公安局办案民警处得知,这是一个五人合伙的“散乱污”小作坊。
从厂外看,“小作坊”里有一间百余平米的平房,厂房门口挂着“丰昌机械厂”的牌子。工商信息显示,该机械厂法定代表人为李光亮。
李光亮告诉记者,“丰昌机械厂”已于去年九月搬离,工商信息也显示,丰昌机械厂于2020年10月进行了地址变更。
知情人透露,此处院落的房东名叫李士伟,是隔壁金鸡埠村村民。李士伟的二哥介绍,李士伟现住在诸城市区。早年,他曾与人合伙,用这个厂房做自来水管安装生意,“后来附近的水龙头都安装完了,就没再继续经营。”
箭口村“毒气事件”发生后,李士伟接到了警方的调查电话。“我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懵掉了。”李士伟透露,2020年12月25日他和同乡的村民李某签署租凭合同,将这片厂房出租,租期为一年。对方交了一万元,作为第一个季度的房租。
“他们说是作仓库用的,装供暖的东西,我以为是煤。”李士伟回忆,他在签订合同四天后还专程去厂房查看过,“的确全是供暖的东西。”一个礼拜左右,李士伟再去时,仓库门被上锁,他没能看到仓库里面的情况。10天后,李仕伟第三次去厂房查看时,连厂房大门都关上了。
“我们订合同订得很明白,违法的事不能干,伤害公共利益的事不能干,合同上都明确注明了这些。”李士伟说,他在接到公安打来的电话后,给李某打电话,才得仓库已经被再次转手。仓库最后被用作何用,李士伟也不得而知。
李仕伟说,在得知四位邻居中毒身亡后自己也很难过,不想多说话。目前,他已经把租赁合同等证据提供给警方,配合调查。
据警方通报,这个厂区的实际使用者为王某,是山东日照籍人,至于这批偷排的化工废液来自哪里,诸城市有关部门始终未公开透露。据央视新闻最新消息,截至2月3日上午10点,警方已抓获犯罪嫌疑人23人。
提起犯罪分子,刘忻和孙韬难扼愤怒,“我们只有一个诉求,希望他们能面临最高死刑的判处。”
刘忻说,弟弟刚进行了高压氧的治疗,身体症状已经有所减轻,但是心理创伤可能还会长期伴随着他。事情发生后,孙韬在殡仪馆给刘忻的父母、爷爷、妹妹的遗体化了妆、穿上寿衣,举行了简单的告别。几位亲属的后事,还要等尸检结果出来后才能进行。
这几天,随着环境专家的清理干预,笼罩在箭口村的“毒气”渐渐散去,人们陆续回村。只是“澡堂”老板家的四口人再也回不来了。
此前,刘忻已经为春节开始筹备,她提前买了腊月二十七回家车票,还囤了旺仔牛奶、威化饼干和巧克力给弟弟妹妹当春节零食。“每年的年夜饭都是爸爸妈妈一起烧的,一定会有鱼和豆腐这两样菜。”往后,她再也吃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