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应如何构建自身的执政合法性?(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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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利班应从改变国内施政开始,积极构建与国际社会的利益关联,积极塑造自身正面的形象,推动在国内国际层面的和解。
今年截止目前,全球政治发生的最具戏剧性的事件莫过于美军撤离阿富汗,塔利班在与政府军短期的武力冲突后,基本实现了兵不血刃地占领阿富汗政治中心喀布尔,开始掌控阿富汗国家政权。尽管小马苏德(Ahmad Massoud)领导的民族抵抗阵线(National Resistance Front, NRF)坚持对塔利班进行武装斗争,但这并不影响塔利班主导阿富汗政治的现实。
8月19日,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宣布,塔利班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Islamic Emirate of Afghanistan)。这一历史性事件,恰逢阿富汗脱离英国独立102周年纪念日,标志着美国20年来对阿富汗的经营正式破产。塔利班的目标是在阿富汗建立神权政体或伊斯兰酋长国,但它明确表示没有向阿富汗以外扩张的野心。其实,塔利班于1996年至2001年第一次在阿富汗掌权时也使用了相同的国名,当时全世界仅有巴基斯坦、沙特和阿联酋三国正式承认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执政地位。在短暂的五年中,塔利班对哈扎拉族等少数民族施以高压统治,对女性实施严格的伊斯兰教法限制,使得民怨日增。在震惊世界的“9•11事件”发生后,美国的军事行动以及持续的打击使塔利班重回“游击状态”,成为反政府武装。
塔利班在国际社会是一个神奇的存在,由于机缘巧合获得了执政的机会。现代政治理论与常识难以解释塔利班这一现象。目前,塔利班政府依然处于国内维稳和寻求统一的状态,要面对国内反抗武装力量、部落(族群)武装以及基地组织、ISIS“呼罗珊”分支、美国武力回击等挑战。塔利班重掌政权之路看似顺利,在推翻前总统加尼(Ashraf Ghani)后,塔利班面临的问题不仅包括国内维稳、国内民众长期的贫困、防控疫情,最紧迫的当属如何获取执政的合法性。
通常,权力有三种合法性来源:共同的价值观,选举程序的神圣性、法制或自身的绩效。合法性对任何政治集团都很重要,因为它为统治提供了认同基础。缺乏合法性会使政权表现出脆弱性甚至动荡。获取合法性是任何执政党或政治团体需要面临的首要问题。在全球化时代,合法性不仅涉及国内民众认同,也涉及国际社会的承认。“塔利班”(Taliban)在普什图语中是“学生”的意思,目前依然背负“恐怖组织”污名定性的塔利班如何最大限度地争取合法性?由于事实上处于执政地位,这不仅是塔利班面临的现实问题也是国际社会需要思考的问题。
实现法治与秩序
由于地处欧亚大陆深处,神权政治传统以及国内的严重分裂使得西式民主价值以及美国扶持的政权不断受到挑战。按照西方政治体系建设的阿富汗共和国只经历了哈米德•卡尔扎伊和阿什拉夫•加尼两届民选政府。在美国对阿富汗做出撤军的战略部署后,美国支持的阿武装力量短期内便分崩离析,这使塔利班较轻易获得政权并实现对阿富汗疆域的基本控制。
阿富汗长期分裂,西式民主政治在阿富汗这一块土地上遇到了明显的“排异”。民主政治核心之一的政党政治在阿也遇到了挑战。阿政党政治发展的条件不足,作为保守型伊斯兰教国家,政治长期处于封建专制和部落统治之下;经济、社会和文化均十分落后,民主政治生长的土壤贫瘠,先天不足。目前,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街头秩序安定、物价平稳,民众希望新政府能够着力解决就业问题,发展经济。但民众在经历西式代议制后是否能重回并习惯神权政治模式?塔利班如何在坚持宗教教义与实现法治之间寻求平衡?如何弱化自身传统的“恐怖组织”形象,获取民众的认同?这不仅需要建立联合包容性政府,还需要切实的法治治理和稳定的秩序。
如何设计本国政体是塔利班面临的现实挑战,也是国际社会关注的重点之一。在信奉宗教原教旨主义的同时突出个体政治精英威权主义但积极附带选举政治推动政治现代化,是塔利班实现政治秩序与合法性的可能方向。
尊重宗教差异与多元化
塔利班由反政府武装摇身变成执政集团,此前的军事指挥官、拥有战功的士兵以及部分前政府精英、社会精英成为新政权的精英或寡头。目前国际上主要关注塔利班如何在国际社会的排挤中存续,较少关注政权更替对国内族群政治和国内政治社会变迁的影响。阿富汗依然处于内战状态中,塔利班如何在阿富汗这样一个分裂社会中寻求共识与团结,首先须面对宗教差异问题。
目前,阿富汗境内约九成为逊尼派;少于一成属于什叶派,当中又分为十二伊玛目派和伊斯玛仪派。绝大多数普什图人、塔吉克人、乌兹别克人为逊尼派;阿富汗第三大族群哈扎拉人构成了阿富汗什叶派的大多数。在这种9比1比例下,单论逊尼与什叶的教派之别,似乎未足构成如伊拉克等其他中东国家般的伊斯兰裂痕──至少不是造成分裂与冲突的最大单一因素。发源于坎大哈地区的塔利班,初创时期成员多为逊尼派的普什图人。塔利班的意识形态类似于瓦哈比派的基本教义派,强烈反对什叶派。今年,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报告了7月初在阿富汗东部加兹尼省(Ghazni Province)有塔利班战士屠杀及残酷虐待数个哈扎拉人。不过,塔利班进入首都喀布尔后,亦容许当地什叶派穆斯林在8月19日庆祝阿舒拉节(Ashura)──这是什叶派穆斯林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也许塔利班正尝试向国际社会扭转过去的形象,试图向外界展现更开明包容的管治态度。
一些特殊的群体,如同性恋,依然被严格禁止,这些群体成员可能因行为的差异而被处以死刑。据报道,针对违反宗教教义的LGBT(LGBT指女同性恋者、男同性恋者、双性恋者与跨性别者)人士,塔利班会当场把他们处决;对盗窃者则可能当街施加残酷的肉刑。这加深了国际社会对塔利班的负面印象与评价。
一些具备权威的人物依然可能成为塔利班政府的精英。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以及阿民族高级和解委员会主席阿卜杜拉都是前政府中颇具影响力的人物。根据阿富汗媒体此前的报道,塔利班已经与这两位政治领导人举行会谈,有消息人士称他们将会加入塔利班将来的执政机构“12人委员会”。这些具有“民主和法治”精神的精英或能够扮演推动宗教宽容与尊重差异化的角色。
改善与周边关系
塔利班在1999年被联合国安理会定性为恐怖组织,在国际社会面临极大的孤立和制裁。由于塔利班本身性质以及获取政权的非和平性,要获得国际社会以及重要国际组织的认可具有相当难度。在重返全国政治核心地位的仪式上,塔利班曾邀请土耳其、中国、俄罗斯、伊朗、巴基斯坦、卡塔尔参加旨在宣布组建阿富汗新政府的活动。在阿富汗的邻国中,中国是经济体量大国,同时是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在接受记者提问时,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称:“中方在阿富汗问题上的立场是一贯和明确的,我们始终尊重阿富汗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支持阿富汗人民自主选择符合本国国情的道路。我们也始终支持阿富汗组建开放包容,有广泛代表性的政府,奉行温和稳健的内外政策,坚决打击各类恐怖势力,同各国特别是周边国家友好相处。”这善意地点明了塔利班政府的努力方向以及外交方向。
阿富汗前政府军望风而降,一大批先进武器装备自然被转移到塔利班手中,这等于美国变相武装塔利班。处理好与塔利班的关系攸关邻国边境地区的安全与反恐。目前,存在“阿富汗邻国外长会议”这一非正式机制,主要是提供人道援助、农业救济、紧急资金拨付等,这是塔利班最有可能实现外交突破与建交的国家集团。
争取国际组织援助
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曾经指出:“美国不会取消对塔利班的现存制裁,但会确保对阿富汗受威胁的民众提供人道救援。”依赖外国援助的阿富汗经济目前正在陷入停滞,国家现金耗尽,政府工资停发,物价飞速上涨。鉴于对进口食品、药品和能源的需求,以及对大范围爆发饥饿和疾病的担忧,西方希望这能促使塔利班采取温和的路线。目前,美国、欧盟和英国都暂停了大量援助项目,阿富汗央行的外汇储备几乎全部都在海外,目前已经被冻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扣留了原计划交付给上届政府的4亿美元。
美国及其盟友指出,无论阿富汗出现什么样的政治体制,它们希望继续提供人道主义援助,但政治不信任依然在继续。大多数援助可以通过联合国机构或世界银行设立的新信托基金提供,因此各国不会直接向塔利班提供援助。美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对抗塔利班的最有力筹码是恐怖主义制裁,它禁止向塔利班提供金钱、商品和服务。其中一些制裁给援助工作制造了困难,即便是努力保持政治中立的慈善团体也面临一样的挑战。鉴于塔利班侵犯人权的历史和对非法资金来源的依赖,制裁目前可能会继续存在。阿富汗本国的财政显然难以支撑和维护国家的基本运转,而从人道主义角度寻求国际组织的援助,一方面可以开辟与外界的交流对话渠道,获取发展资源;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外界援助改善国内特定群体的福利,以换取这些群体的政治支持与政治忠诚。
开放市场融入国际
阿富汗长期面临庞大的外债压力。外界在政治上排挤塔利班,在经贸上塔利班受到了美国、欧盟等的联合持久制裁,这一方面塔利班在短期内无法改变。但作为建设政权谋求发展的尝试,塔利班可以优先在国际经贸方面寻求突破。阿富汗依然非常贫穷,高度依赖外援、农业和与邻国的贸易,目前其失业率超过38%,约72%的人口生活在贫穷线以下,导致许多失业壮丁加入激进的恐怖组织或者成为走私、犯罪者。2021年阿富汗亲西方政府倒台前,阿富汗经济主要依赖外国援助,其中来自欧盟的援助占阿富汗国内生产总值的40%。塔利班推翻前政府上台后,外界认为很难再继续得到外国援助的阿富汗将面临严重经济危机。
阿富汗拥有丰富的铜、铁、钴、锂、稀土、宝石等自然资源,本国却没有能力开采。如果不实施开放,那阿富汗依然会重回全球鸦片及鸦片制品集散地的历史,成为区域犯罪与动荡的根源。塔利班主要由底层民众组成,大部分参与者是出于对饥荒和贫穷的恐惧而加入塔利班的。在前政府财政部门存储在西方国家的外汇难以解冻的背景下,开放和发展经济,从国际社会中争取援助和投资,是塔利班现实的选择。阿富汗是中国“一带一路”重要的节点,如果阿富汗与中国实现合作,那不仅可以保证外汇来源,还可以获得国民经济改善所需要的基础设施投资,而关键的一点是通过经贸互动,可以在国际社会中逐渐展示经济治理能力,并坐实本身是国家主权执政体的事实。
推动实施“和解”
塔利班一贯的负面形象招致国际社会的抨击,然而其事实上的掌权使国际社会有点手足无措,国际社会对阿富汗的走势普遍持观望态度。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琳达•托马斯•格林菲尔德称:“塔利班的任何席位要求都为时过早,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承认塔利班。”布林肯一度指出:“我们采取的每一步行动,不是基于塔利班政府说什么,而是基于它为履行承诺而采取的行动。”中国在诸多的外交场合和政治语言中均明确表明期待塔利班实现变革以符合周边国家利益。可以说,国际社会普遍在审视塔利班这个另类执政集团到底会如何做。
其实,塔利班最大的努力应该是争取“和解”。通常,和解是国际关系中除了冲突与合作之外另一种典型的国家间互动样式。和解的主体是那些历史上经历长期痛苦体验的国家。从和解的角度来看,无论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和解最终实现都必须包含政府和民众两个维度的支持。塔利班需要集合更多的资源用于国内与国际的“和解”,在国内推动国家凝聚力建设,减少武力在政治中的效能;在国际推动由点到面的认同,和解的目标是实现国家间关系的友好与正常化以及国内民族的身份认同与国家认同。
国际社会在怀着疑虑看待塔利班,任何的“污点”都可能被放大,任何的政治改革都会被积极期许,毕竟大家都希望这片土地不要再重启战火,休养生息。无论如何,国际社会都面临如何与之前“讨厌”的塔利班打交道这一客观事实。塔利班从改变国内施政开始,积极构建与国际社会的利益关联,积极塑造自身正面的形象,推动在国内国际层面的和解或许是执政合法性的有效积累和尝试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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