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伤后的 928 天：四川 24 岁“折翼”女孩讲述被噩梦洗礼后的人生

第三次在昏迷中醒来是在华西医院的 ICU 里，隐隐约约的机器声响，伴随着似有似无的交谈声和嘈杂声，乔燕努力睁开眼睛，却依旧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

2019 年 9 月 12 日，一个寻常的午后，在峨眉山市开往乐山方向的公路上，乔燕经历了从自燃的面包车中被救出、被送往医院抢救、切管手术后转院 …… 其间三次在疼痛不安中醒来，又在恐惧未知中昏迷。时年 21 岁的女孩在鬼门关狭口死命挣扎，在经历 12 次手术后，虽然大部分身体机能已经恢复，却永远地失去了双手。

烧伤是一个漫长到最后还满身疤痕的病。面对人生的灾难，女孩支起瘦弱的脊梁，她用双脚替代双手，用歌声诉说勇敢，在被灼伤的肌肤下，依旧绽放出美丽的花。3 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乔燕语气平淡地向新黄河记者讲述了三年前的噩梦以及持续侵扰家人的梦魇，却又能在历经劫难后，仍然满怀感恩地憧憬着未来。

" 我走出来了。" 乔燕说。

意外和噩梦：

" 我在那辆自燃的面包车上 "

乔燕是个美丽可爱的四川女孩，成长于峨眉山市的她，有着南方姑娘天然优雅的气质。她爱唱歌、爱舞蹈，幼儿园教师证、舞蹈教师证、书法六级、计算机五级 …… 那时的她只有 21 岁，家里就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证书。在旁人眼中，她不仅大方漂亮，还优秀上进。直到那次意外，简单幸福的生活被一拳击碎。

2019 年 9 月 12 日，四川省乐山市市中区政府新闻办官方微博 "@嘉州发布 " 曾发布一条消息：当天 14 时 15 分左右，从峨眉山市开往乐山方向的一辆面包车，行至乐峨路苏稽镇曾河坝村段时，疑似发生自燃，造成 1 人死亡，5 人受伤。根据当地媒体报道，事故惨烈，场面惊悚。

乔燕就在那辆面包车上。

" 我爸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 乔燕说，他们是在去送外公到殡仪馆的路上发生的意外，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一瞬间浓烟就弥漫了整个车子。

有目击者曾这样形容：" 不到几十秒的时间，大火就将面包车吞没。" 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火光就冲上了天。

2019 年乔燕遭遇意外现场的事故照片 图片来自红星新闻

在车里的乔燕，下意识用双手抱住了头，第一反应是努力拉开车门。可是车门似乎被 " 焊住了 "，怎么打也打不开，伴随着浓烟和烈火，乔燕昏了过去。

乔燕第一次苏醒时，还伴随着烈火和浓烟，她正被人从燃烧的面包车中救出。" 我爸爸被烧得很严重，但他跳出车后第一时间过来救我，但是门也打不开。这个时候有一位当地的哥哥，不顾一切拿着灭火器冲我们过来，然后和我哥一块把我拉了出来。"

" 死神 " 与乔燕似乎只隔着几分钟的距离。根据一段监控视频显示，就在乔燕被拉出副驾驶室的几分钟后，正在燃烧的面包车突然失控自动前进。

事故现场惨烈 图片来自红星新闻

乔燕记得，被救出后，妈妈边哭边问她 " 疼不疼 "，她嘴上说 " 不疼 "，却一心挂念着驾驶室里的爸爸。用力支撑到上了救护车之后，乔燕第二次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是在转院的救护车上。在乐山武警医院做完切管手术后，由于伤势严重，乔燕被转院至成都华西医院，在路上，她有了意识。

" 我想喝水，但是我嘴巴张不开。" 身体肌肉的 " 紧致感 " 和无力感提醒着乔燕，自己的状况并不乐观，耳边持续地救护车声音让她心烦，她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绝望。恍惚间，她听到护士喊着 " 到了到了 "，又听到哥哥给嫂子说要去医院缴费。

经诊断，乔燕全身 48% 面积被烧伤，烧伤程度是伤及皮肤全层的 " 三度烧伤 "。

病危和截肢：

" 这是面目全非的我 "

乔燕做了一个梦，梦里雨下得很大，她冷得全身发颤。" 我想站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喊人，没有人回应我。我渴望有谁能扶我一把，再给我一杯水喝。我身上有刺痛的感觉，我好无助，好几次都躺在棺材里，甚至想去重新投胎。可我的家人不放弃我，我听见他们在喊我，我却答不出 ……"

如果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分不清梦和现实。被推入华西医院 ICU 后，乔燕第三次醒来。相较于前两次，这一次更让她感到陌生和恐惧。直到哥哥在探病时，轻轻喊出一声 " 妹妹 "，乔燕心里这才有了底。

乔燕出事前 " 最后的照片 "

每天半小时的家人探望，是乔燕最盼望的时候。ICU 的 27 天里，她记不清自己被下达了多少次病危通知书，" 治好也可能是植物人，眼睛可能看不见、耳朵可能听不见，可能只能靠流食活着 "，面对所有坏的 " 可能 "，家人决定：无论变成什么样，都要救她。

结果是好的。2019 年 10 月 8 日，病情好转的乔燕被转入普通病房。然而，反复地换药、植皮、化脓、感染，常人无法想象，一个 20 多岁的女孩如何扛得住这般 " 折磨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如匕首刺入肌肤、侵入骨髓，乔燕趴在床上时，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脸上和眼睛的脓水不停地往下滴。

" 我睡在翻身床上，他们就这么反复地把我翻过来、翻过去。" 乔燕说，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哥哥嫂子都定好闹钟，准时叫护士帮忙翻身。

因为做了切管手术，乔燕大多时间是不能说话的。" 我如果有什么需求，只能用舌头抵着上颚发出声音，哥哥嫂子看我的唇形猜测我说的是什么。" 乔燕说，她也会因为哥哥、嫂子猜不出来而闹脾气，但她明白，那时她能回报家人的，只有努力活下去。

直到有一天，乔燕意外得知，自己的双手保不住了。她感觉 " 天塌下来了 "，她不能接受，却又只能接受。直到现在谈起那个瞬间，乔燕仍会哽咽。

"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养你一辈子。" 哥哥、嫂子刚说完，乔燕看到他们哭了。

" 那就假装先接受吧。" 怕影响父亲恢复，怕再次刺激母亲，乔燕和哥哥嫂子约定，不让他们知道。

那时候，乔燕不敢照镜子，更不敢让哥哥拍照给她看，甚至连询问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和三个多月未见面的爸爸语音通话，在爸爸的鼓励下，她鼓起勇气打开视频，看到了爸爸熟悉的脸，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却又瞄到了视频框中的自己。

" 那是面目全非的我。" 乔燕心里 " 震 " 了一下，在崩溃边缘，她看到爸爸红了的眼眶，听到同样死里逃生的父亲，用颤抖的声音安慰着自己，" 好多了好多了 ……" 她强忍住崩溃，对爸爸挤出一个笑。

以后的无数次视频中，乔燕父亲似乎 " 猜到了什么 "，一直想要看女儿的手。直到乔燕出院后，他才确认了现实：乔燕的双手已经进行了截肢。

算上这次，自被烧伤后到现在，乔燕一共经历了 12 次手术。

恢复和生活：

人的 " 精致 " 与面容无关

2020 年 1 月 17 日，乔燕出院回家。依然要隔一天洗一次澡、换一次药，淋浴冲刷着伤口，硫磺皂在伤口上一遍一遍地擦拭，碘伏一遍一遍地在伤口上消毒 ……

可能是爸爸妈妈在身边的原因，也有可能是伤口太疼了，回家后的乔燕特别爱哭。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因为坚强久了。

即便遭受磨难，她也关心着周遭的一切，甚至在 2021 年河南洪灾时，正在 " 节衣缩食 " 接受治疗的她捐了 500 元。

而在朋友林淼（化名）眼中，乔燕的乐观和开朗足够 " 震撼 " 到身边的每一个人。林淼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商铺，乔燕发生意外之后，林淼经常和她见面，有时候聊到店里打烊，偶尔也会一起去吃宵夜。

朋友遇到这样的经历，任谁在与对方相处时都会变得谨慎，林淼也是。" 我生怕说到什么不该说的，触碰到那些不该碰触的，让她难过。" 林淼说。

但实际上，乔燕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大。她像往常一样，和朋友一起看电影，一起聚餐，在被路人叫 " 婆婆 " 时，她还会假装生气，说自己只有 20 多岁，也会跟别人谈起自己曾被烧伤的事。

依然精致的打扮，精致的谈吐，与面容无关，与经历无关。林淼说，换作是她，或是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这样。在乔燕的朋友们看来，" 意外 " 肆虐了她的肉体，但并没有伤害到她的灵魂。

然而，烧伤是一个漫长到最后还满身疤痕的病。

据了解，乔燕爸爸为了把钱节约下来给女儿治病，选择了提前出院。为了尽可能地节约开支，夫妻俩学着做基础护理，在家中帮助女儿恢复。虽然有伤在身，乔燕爸爸仍然隔几天就会把女儿抬下楼，推着她逛超市、呼吸新鲜空气。乔燕妈妈则负责照顾女儿的起居和卫生。

意外发生后，许多好心人或是捐款，或是救助，给这个家庭以力所能及的安慰，这些都被乔燕一家记在了心里。乔燕爸爸曾说，只要女儿有这条命在就够了。乔燕妈妈则说，希望女儿好好活下去，在未来能回报帮助过她的人。

重生和希望：

" 折翼 " 后 "rebirth"（重生）

如今，乔燕的朋友圈依然是 24 岁女孩应该有的样子：爱听的音乐，和家人的瞬间，和姐妹的约会 …… 她会把自己的照片，配上俏皮搞笑的文字，发出来给大家看，无论是意外前的，还是意外后的。她会在某个晴天的午后在咖啡馆里自拍，也会迎着舒适的风与美丽的风景合影留念。这其中也有她手术前的预告和身体状况的记录。

真实，是乔燕给身边人的感觉。

意外后，乔燕把网名改成 " 乔乔乔 rebirth"，"rebirth" 译为重生。她在抖音上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 " 折翼女孩乔燕 "，介绍里面写的是 " 丢了翅膀的女孩 "。

2021 年 11 月 7 日，" 折翼女孩乔燕 " 发布了第一个短视频，将意外后自己的情况展现在公众面前。视频中，她穿着宽松的连帽衫，戴着一顶卡其色遮阳帽，穿过医院的走廊，坐在 47 号病床上。配文是：同一所医院，同一个床位，第十一次手术，期待越来越好。

网友们留言，满是赞美和鼓励，乔燕却在回复中开玩笑：" 是你们的喜欢给我增加了好多层滤镜。"

2022 年 3 月 19 日，乔燕与一名同样被烧伤的女孩共同唱了一首《爱丫爱丫》，将视频发到网络上。此后每隔一天，乔燕都会上传一首自己翻唱的歌曲，不仅唱出了乐观和坚强，更唱出了治愈和温暖。她想用自己的方式证明：既然遭受磨难已成为现实，那么不妨接受它，并试着给他人带来更多的力量。

既然失去了双手，那就用脚去代替。乔燕现在可以用脚熟练地打字，甚至能用脚玩一些手机游戏。她说，在条件允许时，她打算以后从事配音和自媒体相关领域的工作。

" 就很简单，去赚钱吧，去帮助那些和我一样有不幸遭遇的人，也要带家人去好多好多地方旅游 ……" 乔燕说，" 现在，我走出来了。"

" 阳光里她在院子中晾晒着衣裳，在四季的风中她散着头发安慰着时光 "。这是赵雷在《南方姑娘》里的一句歌词，正如现在的乔燕，用自己的一切安慰着时光。

能打倒自己的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的也只能是自己。乔燕说：" 愿所有大难不死，都能必有后福。"

新黄河客户端记者：李震

编辑：刘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