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黄老邪

上世纪 50 年代，香港影坛有一炙手可热的当红女星名叫林翠（原名曾懿贞）。

出身商贾世家的她家境优渥，长相俏皮明丽，被大众封为 " 学生情人 "。

林翠家中还有一个同样颜值优异的哥哥，名叫曾江（原名曾贯一）。

1955 年，还在念中学的曾江常常充当 " 护花使者 " 去片场接妹妹下班。

导演陶泰见这小子身量挺拔、剑眉星目，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邀请他来拍电影。

17 岁的少年曾江正值心高气傲的年纪，两手一挥欣然应允："拍就拍吧，怕什么，无所谓。"

幸运的他一脚踏入演艺圈的大门，出演了人生第一部电影《同林鸟》，且第一部戏就担任男主。

演艺圈来钱快，名利的诱惑巨大，曾江却在接连出演了两部电影后，萌生了退圈的念头。

他嫌弃自己演技太差、像木头人，不是吃这碗饭的料："笑都不会笑、走路还走成八字形，我还演什么戏啊。"

1956 年，曾江放弃演艺事业前往美国念书，第一个学期便考获第一名拿到奖学金。

临近毕业，他收到包括麻省理工学院、哈佛大学等多个高等学府在内的名校录取通知书，最终因怕冷、想留在温暖的美国西海岸念书，选择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建筑系。

毕业后三年，他回到香港从事建筑师的工作。

60 年代的香港陆地总面积不足 1000 平方公里，人口却有接近 400 万之多。

建筑在这个土地资源极其稀缺的地方只有一个设计标准：空间利用最大化。

唐楼就是此类建筑的典型代表，它们分布密集，空间狭小，不需要什么设计理念，只需要重复的模板套用。

这与曾江在国外学习的追求居住舒适度、空间设计感的建筑理念完全相悖。

从业三年，他每天都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枯燥无味。

尽管当时香港社会最赚钱的工作之一就是建筑师（另两个是律师和骑师），但他还是一心想要转行："我得到了物质，却失去了精神世界，做一件不喜欢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呢？"

恰逢电影圈有人找上门来邀请他接拍电影，曾江心一横，" 那就再玩一次吧 "。

这一 " 玩 "，就 " 玩 " 了 58 年。

01

从不会演戏到黄金配角

多年后接受采访，已至耄耋之年的好友胡枫坐在曾江左边打趣他这段 " 吃回头草 " 的经历，说不是曾江选择了拍电影，而是电影界需要他。

尽管这话有着调侃老友的意味，却说得不无道理。

曾江确实是把演员这份工作做到了极致。

初回影坛，曾江自觉演技不佳，需要历练。

当时在香港，国语片的地位比粤语片要高很多，但如果只拍国语戏，那么一年只能演 4 部，拍粤语戏却能演到 20 部之多。

曾江认为，自己需要这 20 多部戏去历练，于是在 60 年代，他先后签约邵氏和电懋，出演了数百部粤语影片。

1970 年代起，曾江开始涉足电视圈，从佳艺电视演到丽的电视，再从丽的电视演到 tvb。

上百个角色，无论配角主角，他来者不拒。

这个过程中，靠着多产多做多演，不断犯错试错，曾江积累了不少演戏经验，最终在 1983 年厚积薄发，碰上了《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药师一角。

金庸笔下的黄药师亦正亦邪，还有些目高于顶、离经叛道的潇洒气，这与曾江的外形、性格极为相符。

出演黄老邪时的他已经 49 岁，演艺事业却才刚刚进入爆发期。

此后几年，曾江先后在《纵横四海》《英雄本色》《我本善良》《流金岁月》《喋血双雄》《窃听风云》等多部电影里饰演重要角色，渐渐有了 " 黄金配角 " 的称号。

又由于他多出演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的反派，也被观众冠以 " 坏人专业户 " 的名称。

90 年代，因精通英文，曾江又闯入好莱坞，成为最早加入美国演员工会的香港演员，在《尖峰时刻 2》《007 之择日而亡》《艺伎回忆录》《东京审判》等多部好莱坞电影中贡献了精彩演技。

评价一个演员成功与否，不是看他本人能不能青史留名，而是看他的角色能不能让观众记住。

坚叔、黄药师、岳不群、陈近南、陆国荣、齐乔正、龙成邦 ……

曾江的成就无需多言，自有角色替他说话。

从艺 58 年，曾江的产量多到惊人，百科显示其一生一共出演了 303 部电影、电视剧、舞台剧，其中电影《边缘行者》正在上映，还有《源生罪》《香港爱情故事》等 4 部作品等待播出。

02

晚年疾病缠身却坚持不退休

晚年的曾江每每露面，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他虽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却丝毫没有风烛残年之感，永远神采飞扬、精神奕奕。

演员乔振宇对这一点特别惊叹。

和曾江合作电视剧《古董局中局》时，他观察到老先生在饭桌上的一场戏：" 他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一边看着对手的眼神，再说出他的台词 …… 那个状态，简直入了化境了。"

路人镜头下的曾江更真实直观。

80 多岁仍然坚持自己吊威亚拍武打戏——

拄着拐杖独自一人跑到马来西亚旅游。

和大排档老板微笑合影——

一边品尝榴莲一边和路人拍照——

这是他半个月前给世人留下的最后影像，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颓靡、疲累。

实际上，晚年的曾江早已是疾病缠身。

他右耳接近失聪，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左耳要靠助听器才能听得特别清楚。

他患痛风数十年，走路常常一瘸一拐。

2015 年发生的著名的谢贤掌掴曾江事件，就是因谢贤怀疑曾江在旅途中故意装病坐轮椅令他和其他二人轮番照顾。

这些年，曾江还饱受高血压问题的困扰，需要每天服用降血压药并且戒酒。

即便如此，老爷子却从没想过退休。

他说自己的字典里没有退休二字，只要还有体力，能记住对白，就会永远演下去。

" 我最高兴的是，我现在 80 多岁，我还可以工作，我希望我的退化可以慢一点。"

03

情史丰富，却专一深情

年轻时的曾江是出了名的脾气火爆，常常在片场把晚辈骂得抬不起头。

黄日华就曾半开玩笑半埋怨地吐槽过曾江对自己的 " 训斥 "，连周润发也都怕他三分。

就是这样一个 " 大魔王 "，在太太面前却是承认自己怕老婆的小绵羊。

如果从 1 到 10 给脾气的火爆程度排个序，曾江坦言曾经的自己是 10，遇到太太后的他被调教成了 7。

他先后和 3 个女人组成过家庭，因为心智上的不成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丈夫，前两段婚姻皆以失败告终。

直到遇见现任妻子焦姣。

焦姣是曾江第一任老婆的闺蜜，那时她到闺蜜家中打牌，看见一个黑着脸的男人满脸写着不高兴，只觉得这个男人太坏太渣。

等到她 40 多岁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又遇见 50 多岁的曾江，才突然感觉两人的喜好是那么契合，缘分降临在他们身上。

那时的曾江骑着重机车赶往于各个片场，焦姣穿着长裙，身披一头长发，斜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想起自己多年来被辜负的青春，失声痛哭。

她鼓励自己，" 勇敢一点，再来一次吧 "，于是和曾江展开了一段 " 黄昏恋 "。

结婚前，两人去到美国，从加州西海岸出发开车到东海岸，绕美国兜了一圈。

这趟旅行回来后，各自经历了人生中辉煌、挫败的两人决定换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刚好新加坡电视台邀请曾江加入戏剧组、焦姣加入综艺组，于是他们定居新加坡，领证结婚，工作了六年后因年纪太大不方便儿女探亲，才又搬回香港居住。

曾江脾性直率，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焦姣却性格温和，事事为他人着想，两人在处事原则上达到某种奇妙的平衡。

焦姣像是一个灭火器，有时曾江固执己见，却又深知老婆的言行才是正确的选择，便会克制自己并且尊重她。

" 我这么一个傻瓜，怎么可以拥有这么一个理想的天使呢。"

曾江在节目中情不自禁地赞叹。

04

看淡生死

4 月 27 日 12 时 14 分，香港尖沙咀一间防疫酒店内，工作人员例行检查各隔离房间的内部情况，却迟迟等不来回音。

破门后才发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昏迷不醒卧倒在房间地毯上。

警方和医护人员赶到后，证实老翁已当场死亡，死者竟是 87 岁的香港知名演员曾江。

他于 25 日从新加坡入境香港隔离，短短 2 天，没想到发生意外。

消息传开后，各界悲痛。

任达华发文赞他是 " 演艺圈永远闪光的前辈 "；蒋梦婕感念与先生搭档父女时的所学所感，愿先生一路走好；叶璇最后一次叫他 " 阿爸 "；古天乐称 " 他是一个好演员、好前辈 "；陈思诚希望下一辈子还能和他重逢在光影与梦的世界 ……

本月刚刚痛失父亲王羽的外甥王馨平悲痛发声：" 他还帮我安排拜祭父亲的花篮。"

他的离世，标志着香港影坛黄金时代的又一次谢幕，让人遗憾。

在他正在上映的电影遗作《边缘行者》里，有一段一镜到底，演绎 " 死亡 " 全过程的戏。

坐在椅子上的曾江从呼吸急促演到全身痉挛再演到慢慢失去力气撒手人寰，看得人想流泪。

不知是不是命运在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

其实早在多年前，已经有媒体和曾江探讨过死亡这个问题，那时的他已然看淡生死。

" 死，我觉得是一个了结，我最希望就是在这个了结之前不要有太多的遗憾，这就好了。"

他一是希望自己能把钱花光，不要全用在医院治疗上，二是希望求一个 " 好死 "，人生在世，开心就足够了。

05

结语

2015 年，第 34 届香港电影金像奖现场，当宣布最佳男配角获得者是曾江时，坐在身后的吴孟达起立与他握手道贺。

短短 7 年，物是人非。

这几年，已经有包括陈龙、李香琴、吴孟达、楚原、廖启智、黄树棠、王羽在内的多位香港影星去世。

他们这批人，见证了香港娱乐圈的辉煌与落寞，也代表了老一辈演员的风骨，他们对于表演的热爱与奉献，是如今演艺圈再难瞥见的难得品质。

曾江生前曾说："90% 的人，他的一生只是一生，但是演员的一生，我觉得是四生，拍一部戏，等于别人的一生。如果你叫我再活一次，我还会选择如此多姿多彩的职业。"

如果真的有来世，希望还能在荧幕上看见你。

老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