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因素不断渗透 学者称朝鲜开放之路已不可逆转

在同韩国、美国举行首脑会晤之前，金正恩毫无预兆的“闪电访华”不仅给朝鲜半岛局势增加了重要影响因子，更颠覆了外界关于中朝关系不断恶化的判断。金正恩将自己的国际首秀放在了中国，而且是在中共十九大提出“新时代”之后、在习近平连任中国国家主席之后，这次访问将对中朝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 

多维新闻就此采访了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副教授王箫轲。他认为，金正恩访华采取非正式的秘密方式只是出于惯例，这趟行程毫无疑问是中国加大半岛事务主动权的契机。就朝鲜内部而言，随着罗先地区等开发区的影响不断扩散，市场与资源的流动必将给朝鲜带来思想与观念上的变化。 

多维：金正恩为什么会选择秘密访问的方式？ 

王箫轲：朝鲜国家领导人访问中国，一半以上都是秘密访问。我们现在回顾已经解密的文献，会发现金日成历史上访华的次数要比那个时代公开报道的次数多得多，相当一部分都是秘密访问。由于国家体制的特殊性，朝鲜领导人历来都会采取这种方式，而且他们往往也不信赖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所以他喜欢使用专列这种方式。 

之前，金正恩自从接见朝鲜冬奥会代表团之后，已经有三周的时间没有公开露面了，相信也是在准备这次访问。而且从3月17号开始，通过卫星观测，朝鲜在丰溪里的实验场完全停止活动了，没有人员和车辆的进入。所以说从核试验暂停也好，从金正恩的个人准备也好，都是在准备这次访华。采取秘密访问，只是朝鲜的惯例，倒没有什么特殊性。 

多维：不过中国好几年前就开始提出与朝鲜是正常的国与国关系，包括在平昌冬奥会期间，金正恩的特使金与正去韩国访问，也都是非常公开透明的。为什么金正恩本人访华还是会采取秘密行程？ 

王箫轲：这其实也是朝鲜惯例。金正日与金大中和卢武铉接触都是在朝鲜国内，不存在安全顾虑。金与正访问韩国，或许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姿态性质的举动，也不是正式的外交场合，冬奥会那种场合也无法保密。而朝鲜领导人访华相当一部分都是秘密的，保持神秘性虽然也有考虑到安全因素，但几乎成为了朝鲜特色，并没有过多的象征意义。 

多维：之前朝鲜与中国打交道的方式一般都是先跟中国通气，然后再跟美国等其他各方去谈判，包括前五次核试验也多少都会提前先跟中国打个招呼。这一次朝鲜是先跟美国确定了要进行首脑会晤，然后再跟中国通气，这是否意味着朝鲜同中国打交道的模式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王箫轲：我觉得不能完全这样说。其实从金正恩上台之后，由于朝鲜在核导试验中非常僵化和强硬的立场，中朝的高层接触，甚至包括部一级官员的接触已经非常少了。朝鲜由于对中国支持联合国制裁感到不满，不光是金正恩，包括崔龙海这些高层都刻意回避中国外交官，所以说朝鲜是在表达他很不满的态度。 

而这一次的美朝会谈，我们应该客观的看待，它还不是一个百分之百板上钉钉、已经作出详细安排的首脑会晤，更多的是朝鲜急于打破国际制裁的僵局，而特朗普则有他个性张扬的特征，以及服务于国内中期选举的需求，让他做出了这种几乎没有约束力的口头性约定。 

美国着名国际关系学者米尔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3月20号访问韩国时公开讲，“特朗普在没有与参谋商议的情况下，突然接受了美朝首脑会谈的提议”。“特朗普和金正恩两人能否见面并举行首脑会谈尚无定论。甚至连是否在筹备首脑会谈也无从知晓”。 

多维：意思就是美国还没有最后拍板。 

王箫轲：因为两个元首会晤是需要做出很多事务性安排的，具体在哪见、怎么见，谁要去，等等。而中国这边金正恩访华可以迅速成行，就说明中朝之前虽然冷淡，但是一旦恢复起来，升温速度应该是非常快。 

多维：刚才你也提到朝鲜很长时间以来都对中国有不满的情绪，外界印象深刻的是朝鲜数次批评中国“修正主义”、“忘了本”，特别是去年宋涛作为习近平的特使访朝，还被金正恩拒绝接见。所以现在金正恩突然之间访华，让很多人感到很意外。这对于中朝关系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箫轲：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改善中朝关系，以及让中国重新加大在半岛事务上主动权的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过去几年由于中朝关系的冷淡，实际上让中国在半岛事务上权丧失了很多的主动权。而这次中朝实现元首会晤之后，我相信是一个改善中朝关系很好的契机。当然中国这种改善是肯定是在继续坚持朝鲜半岛无核化，坚持联合国制裁或者说联合国的基本精神的前提下与朝鲜改善关系。 

如果朝鲜真的承诺，或者真的在无核化问题上做出了一些让步的话，其实中国也很可能会在联合国提议放松对朝鲜的施压，比如说在人道主义援助方面，在民用物资解除制裁方面等，中国也应该会向朝鲜做出一些示好的举动。 

其实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坚持无核化前提下，一个良好的中朝关系，对于中国在朝鲜半岛事务上发挥作用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恰恰是中朝关系冷淡、中国在对朝鲜发挥影响力下降的时候，我们会丧失在朝鲜半岛事务上的主动权。 

多维：也有评论说中朝关系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好。中朝关系看起来有升温的势头，是否具有实质性意义？ 

王箫轲：其实过去中国在外交上有一个不太正确的判断，就是元首会晤会对双边关系产生巨大的提升效应。 而实际上，元首会晤对双边关系的提升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意义，在元首会晤达成共识之后，一些具体的事务必须要马上落实，否则的话，这种象征性意义一旦随着涉及到具体利益冲突，马上就会把元首会晤的成果冲淡。 

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2015年“九三阅兵”时的中韩元首会晤，那时候中韩双边关系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但紧接着就出现了萨德问题。另一个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去年年底的中美元首会晤，当时我们都非常乐观，对中美关系寄予很高的期望，结果现在贸易战开打了。 

所以说，根本上还是在于做具体的事情。中朝关系回暖也好，冷淡也好，根本原则是要服务于中国的国家利益。这次如果是真的是中朝之间的一个契机，我想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中国有必要在制裁清单范围之外的一些贸易放开限制。 

比如说，在民生方面，正值春播季节，朝鲜需要大量的种子和化肥等农用物资，不排除朝鲜会向中国提出援助的请求。这些其实是涉及民生的、人道主义性质的需求，而且不在联合国制裁范围之内的。 

王箫轲：更关键的是罗先地区的经贸合作，中朝共同开发共同管理委员会的中方人员还在那里坚守，但是所有的项目都被暂停，尤其是罗先港口，港口对中国的意义非常重大，可以借这个机会重启必要的经济合作。其实这也是中国对朝鲜施加影响力的一个手段。 

就罗先地区而言，这个地方的市场经济已经出现了，而且再也无法根除，可以说是朝鲜改革力度最大，也最为对外开放的地方。 

多维：可很多学者对朝鲜改革开放持悲观态度。 

王箫轲：朝鲜会有限度的开放，进行有限度的改革。而且这不是“将来时”，朝鲜已经在做了。如果持续跟踪关注朝鲜的情况就会知道，金正恩上台之后朝鲜设立了多个经济开发区，除了在中朝边境，还在平壤设置了江南开发区，首都之外的各个道也都设立了开发区。 

当然，朝鲜的开发区与中国的开发区最大的不同，是朝鲜开发区属于封闭性质，开发区内外的人员信息流通完全禁止。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不想让开放影响到政权稳定。 但是，从罗先地区的情况看（发展最好的开发区就是罗先），罗先的示范效应正在向周围扩散，比如罗先已经开始允许周边地市的物资与人员在规定时间、规定范围内进行流动，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而信息与观念层面的东西，相信会随着物资与人员流动而成为让朝鲜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元素。 

多维：随着金正恩访华，很多声音认为中国处理对朝关系的新思路可以将核问题与半岛和平转化机制分开来看，没必要继续守着“双轨并进”的思路。你怎么看？ 

王箫轲：我认为如果想解决问题，应该从更务实的角度来着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让朝鲜一下子接受无核化是不可能的，渐进式的方式或许是更可行的方式。世界范围内少数几个进入过朝鲜核设施的美国核物理专家赫克（Siegfried Hecker）就曾提出过暂时冻结核试验的方案，这是一个比较务实的方案。 我个人还是赞同“核问题归核问题，其他事务是其他事务”的观点，用相对分离的方式去推进，不然所有的半岛事务都会因核问题而完全终止，而完全终止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增加了战争爆发的几率。 

多维：根据国际媒体报道，习近平已经同意了金正恩发出的访朝邀请。你预测习近平何时会访朝？ 

王箫轲：按照外交礼仪，习近平主席访问朝鲜一定会提上日程，但一定需要朝鲜在无核化或者核冻结等问题上做出实质性的举动之后，否则会对中国的国际形象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 

多维：有观点认为2019年是中朝建交70周年，习近平在那个时候访朝比较合适。 

王箫轲：大致的时间确实比较合适，但是从具体细节来看，受影响的因素太多，尤其是美朝之间的互动。美朝这些年间的互动积累的不是信任，而是不信任。美国国会中期选举过后，美国的对朝政策会有什么样的变动，而朝鲜又会采取什么措施，双方在“强硬”与“超强硬”之间的反复博弈，都会是不确定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