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归就业到底有多难？顶级名校被当成“野鸡大学”面了8轮，仍被淘汰（组图）

“金九银十”的社会招聘季紧随校园招聘季而来，还没有找到工作的毕业生们，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在这个“最后的机会”有所斩获。其中，也包括了数以万计的海归们。

近些年，应届海归和国内高校毕业生的招聘早已并轨，国内用人单位对海归的认识也回归了理性。

教育部最新数据显示，2018年，中国出国留学人员总数为66.21万人，同比增长8.8%。同年，各类留学回国人数较上一年增长8%，达到51.94万人，创历史新高。而2019年，国内大学应届毕业生约有850万人。职场竞争日趋激烈，无论是国内高校毕业生，还是应届海归，想要找到一份好工作都不容易。

BOSS直聘研究院发布数据，2019年，应届海归平均期望月薪为9265元，同比增长5.6%，其中本科生为7925元，研究生为10429元，较国内应届本科及硕士生分别高出32%和20%。

在线职业教育公司UniCareer发布的《2019海归就业力调查报告》显示，近三成海归2018年实际工资不足10万元，有近五成海归期望2019年可以拿到10万-15万元的年薪，从薪资水平上可以看出，海归并不如往日风光。

不仅如此，上述报告还发现，海归在国内就业遇到一定阻力：近70%的留学生归国后遇到了文化理念、落户就学、政策限制等难题；30%的留学生认为第一份工作完全未达到预期；而在企业端，27%的受访企业认为海归的自我评价过高。

但这并不意味着“留学无用论”。该报告称，约七成企业仍然重视海归招聘，有64%的企业愿意为海归提供额外的福利待遇，尤其是外企和民营企业。

根据《凤凰周刊》采访的几位海归过来人的职场经历，并结合多份相关研究报告的结论都显示：适应能力、成长性和国际视野是海归的优势，只要度过了初入职场的适应期，大多数海归在一两年后，就能发挥出其后发优势。

父母卖掉老宅供她出国读金融，回国后“海投”简历，连面试通知都很少

“金融这几年一直特别热门，听起来就像能找到好工作的专业。”这是李志希听到的关于她留学专业最多的评论。然而，事实并不美好。

2018年，李志希毕业回国后，一封又一封的简历投递出去，却始终没有收到一个offer（录取通知），眼看到了11月，针对应届毕业生的校园招聘基本结束，和她一同回国的朋友陆续都找到了工作，只有她被剩下了。

她曾经连续40天，每天早上起床后就打开电脑浏览招聘网站，投简历、记下时间、开始网申、准备笔试复习(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参加笔试)。在无限的等待与煎熬中，她时刻留意着手机，希望有一条信息通知她去面试，然而，经过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信息却寥寥无几。

在和记者见面的前几天，李志希终于收到了一家投行的面试通知，但当时去北京的动车票已经售罄，而机票要2000多元，她不好意思再向父母伸手，于是一咬牙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慢车。屋漏偏逢连夜雨，火车到站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小时，她赶紧在火车站的便利店随便对付了几口早点，又在车站卫生间匆匆洗漱，化好淡妆就赶往面试地点。

自求职以来，不停的奔波让她练就了在任何交通工具上都能睡着，而且不坐过站的本领。“也不觉得辛苦或者难堪，大家都一样在奔波，就希望快点拿到心仪的入职通知”。

她说，只有尽快找到满意的工作，才能不辜负父母对她的期待和付出。两年前，她的父母把市区的老房子卖了100多万元，其中的50万元给她做了留学费用，剩下的加上家里原来的积蓄，在城郊买了一套房子。李志希说，可能家里大多是生意人的关系，做事特别果断，现在想想，卖房送她出国留学实在太冒险了。

庆幸的是，她顺利拿到了金融硕士学位。她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着说：“以前我头发很多的，扎起来一大把，现在只有这一点发量，是因为在国外熬夜写论文的时候掉了不少。”

回国之前，她本以为金融专业的海归在国内会特别抢手，但她忽略了国内院校的金融学毕业生也是人才济济。刚找工作的时候，她是“海投”，发出几十份求职申请，中意的公司却都没有音讯，只好去一些小公司面试，但对方竟然因为留学生的身份，不止一次拒绝了她。

她这次应聘的岗位称得上是千里挑一，公司人力资源负责人透露，去年的招聘人数是14人，有几千人应聘。李志希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她收到了面试结果，进入下一轮面试。其实，她已经做好被淘汰的准备，因为竞争太激烈了，而且她也没什么优势。她说，要保持好心态，勇敢接受之后的结果，毕竟每个人都是从被拒绝走过来的。

之前的面试经验，让李志希对国内薪酬待遇有了基本了解，并确定了自己的期望薪资。如果与这家投行无缘，她会退而求其次，接受另一家稍小公司的录取。

智联招聘发布的一份海归就业报告称，近半数留学生初次就业税后月收入低于6000元，近7成认为月工资远低于期望，15%的留学生职场竞争力甚至低于国内二本高校的毕业生。

陶然曾留学英国，后回国就业，在经历了最初的坎坷与挫折后，终于在上海找到了自己的职场归宿。

“说实在的，当时选择回国也是无奈之举。”陶然说，她目前就职于上海某世界500强公司。谈起自己找工作的过程，稚气未脱的她，显得有些无奈。

2018年，陶然获得英国谢菲尔德大学计算机专业硕士学位并从学校毕业。她出国留学是希望有机会留在英国，并非镀金。但“硕士毕业时，正好赶上英国脱欧，加上难民涌入，英国的年轻人找工作都困难，国外留学生大多跟我一样，迫不得已选择了回国”。

陶然原以为，计算机是这些年的热门专业，理工科系的门槛又相对较高，海归回国应该很好找工作。然而，万万没想到，回国后的她并没有马上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最初的想法是回家乡，离父母近一点，至于找什么样的工作并没有多想。可惜，山东不比北上广深，折腾了一圈，好的机会并不多。”2018年11月，陶然怀揣毕业证书回到家乡山东，正好错过了9、10月份国内招聘求职的黄金期，加上不是应届毕业生，社会招聘又没有工作经验，于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茫然和焦虑。

回想起来，陶然说：“刚毕业那会儿，天天在家待着，每天听老妈重复地催促找工作。”要面子的她不想再伸手向家里要钱，已经不考虑工作适不适合自己，“只想先有份工作，干着就行。”

但盲目求职的结果并不好，于是她静下心来，结合自己所学专业和市场趋势，定下了两个求职方向，一个是找销售类工作，因为几乎所有企业都需要销售，工作机会很多；另一个相对高端一些，找外企。“毕竟英语是优势，而且薪水方面，外企往往比较好。”

她下定决心：不是自己满意的企业不去！终于，投了数不清的简历，经历了无数次求职失败后，2019年的3月份，一家世界500强的英资外企向陶然发出了面试通知。

“这个岗位的竞争十分激烈，录取率在1比20左右。缺乏工作经验的我，拼到了第3轮面试，还是被淘汰了。”尽管如此，她却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方向，“我觉得按照自己的规划来看，这条路已经越走越亮了。刚毕业时，我根本没想过世界500强的企业会选我”。

几经挫折，她终于在现在的这家世界500强外企稳定下来。虽然一个人漂泊在上海，但薪水相对不错，对于职业的发展前景，陶然也比较满意，“我会在目前的岗位上继续干下去。”

如今回顾那段找工作的时光，陶然承认，“比较艰辛，首先心理上承受了巨大压力，尤其是家人，期望值很高，盼着能有份高薪。”但同时，她也认为这是一个认识自己的过程，“面对现实，抽丝剥茧才是成长。”

“大多数留学生都对自己的定位较高，不愿太凑合。但是留学生回国的时间，往往不是国内找工作的高峰期，好工作不多。有的人跟最开始的我一样，先找一个干着，以后再说。但是真正工作后，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被侵占了，根本没办法全心投入再去找一份其他的工作，往往不想凑合，也变成了凑合。更重要的是，如今留学生实在太多了，企业更加看重能力。”陶然说。

“不要以为出国留学后就能找到好工作。”她总结道，“留学生除了语言优势，没有短期可见的竞争力，国内节奏这么快，自己懒散、不努力就会失利。”

尹璋于2018年获得英国某知名院校传媒专业硕士学位，2019年3月开始在北京找工作。“我上周刚接到家乡一所大学的入职通知，在这之前，一直在和自己的选择持续斗争。留学的经历听上去很光鲜，但却没有如期收到理想的工作答复。”6月，他离开北京，返回原籍内蒙古任教。

与记者一起乘坐电梯离开接受采访的咖啡厅时，尹璋回过头说：“没确定工作之前，我每天的状态都像乘着电梯往下坠，就快到谷底的时候，一份看似合适的工作机会摆在眼前，恍惚觉得那是光照进来的方向。”他对人依旧保持着英伦式的高傲姿态，却在硕大的北京城里“迷了路”。

他曾经20多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拼命复习，除了睡觉就是看书，铆足了劲儿地想要证明：他不是一个失败的留学生。好像没找到一份体面的高薪工作，留学花费的40万元就成了“犯罪”的佐证，也会觉得现实对他嗤之以鼻：留学生？也就那样吧。

傍晚的北京，天边飘散着彩色的云彩，街道上亮起的霓虹灯下，是熙熙攘攘的年轻人，车水马龙间，喧嚣热闹。回国前，他就憧憬着来北京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过起小资生活。然而，体面又高薪的工作追求，将他对这个城市的热情消耗殆尽。言语神态里，透着对北京的疲倦和无奈。留学两年，国内发展的速度，已经远远地把他甩下。

“3月份，开始找工作，很受挫。我在BOSS直聘、智联、猎聘，这几个国内比较好的就业平台投了220条求职岗位，4月份选择性面了10家左右。从刚开始迷茫地尝试，到最后开始明确自己的职业发展发向。其间也会自我怀疑，最初去英国读研究生的初衷，英国学制短，传媒也比较出名。”

由于对今后的就业方向没有太多的考虑，这也促成了尹璋一个压力的基点。不仅如此，国内的节奏和模式更新太快，没有多余的时间给留学生反应。

BOSS直聘研究院数据显示，上海超越北京成为2019年最吸引留学生的城市。选择北京的留学生占比连续三年降低，上海依靠国际化吸引力和更宜居的环境，不仅反超北京，同时成为一线城市中唯一留学生占比增长的城市。

由于一线城市人才竞争压力不断加大，以及新一线城市“抢人政策”的持续升级，留学生开始向新一线及二线城市转移。2019年前3个月，选择在北上广深求职的应届海归比例较2018年同期下降4.7%，而选择二线城市的海归占比则上升4.4个百分点至32.6%。

对尹璋来说，留学成了单纯的“付费体验”，他很难接受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回到内蒙古我可以不用担心房子和车，之前选择在北京硬扛着，像是一种执念：在大城市找工作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花了那么多钱，读个硕士回来，找工作却被本科生‘砍’掉。”说话间隙，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并说这不是抱怨，他原本期待能在北京稳定下来，安家置业。然而，现实却是连最基本的工作都没找到，他花了两个月才调整过来。

再次打开微信朋友圈，记者无意间发现尹璋的新更动态：“涅槃凤凰，浴火重生。”

今年25岁的乔钰，在一家汽车金融公司做助理经理。回顾求职过程，她承认运气占了一部分，但其中不乏她牢牢抓紧每一次机会所付出的努力和坚持。

乔钰毕业于美国密西根大学，取得了心理学和经济学双学士学位。从进入大学开始，乔钰的职业目标一直是成为一名专业的心理研究人员。在学校的心理实验室工作了近3年，已经大四的乔钰以为自己会在本科毕业后，按部就班地继续攻读心理学。

然而，一次与实验室导师的谈话改变了她的职业规划。“5年的PHD（博士学位）项目是一个比较大的承诺，她想让我考虑清楚。心理学这个专业的博士念出来以后，对于亚裔学生就业也很有难度。”深思熟虑后，乔钰放弃了继续深造。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她对未来的规划。2016年9月，乔钰开始了她在密西根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此时，她还需要修18个学分后毕业，也就是6门课，同时要在国内找到一份工作。

“由于转型很突然，我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一边写我的PHD申请书，一边找工作。当时还挺痛苦的，每天早上去上课，下午做作业，晚上准备面试。整个学期没有休闲。为了配合国内的时间，面试很多都是在夜里。最晚的一次面到了夜里1点多，然后第二天早上8点还有期中考试。”

虽然是就读于美国名校，但是乔钰留学的经历并没有给她在国内找工作带来什么方便。通常美国大学设有Career Service（学生就业指导机构和人员），帮助应届的毕业生顺利找到工作。可是对于国际学生而言，Career Service可以起到的作用很有限。“我当时遇到的困难是，我不知道在哪里能得到帮助，也不知道谁能给我帮助。”

不仅如此，国外留学生在学校的名气上，相较于国内学生也很吃亏。国内对于美国大学的了解通常仅限于常青藤大学。所以，尽管乔钰毕业的密西根大学在2018年世界排名第18位，有着中国工程院首任院长朱光亚、Google创始人拉里·佩奇、第38任美国总统杰拉尔德·鲁道夫·福特等杰出校友，但她在国内求职的时候却经常被当成是“野鸡大学”的学生。

“国内大公司的HR对美国大学体系可能还有一点概念，但面试的业务部门领导就不一定了解了，有的面试官直接对我的学校表示不屑。这个时候，我只能用沟通去弥补。”

国内求职会遇到重重困难和挑战，乔钰还是争取抓住每一次机会，慢慢适应找工作和面试的节奏。每一次面试，乔钰都会做网测、梳理个人经历、看面经、做公司调研、突击了解人家的产品和商业评论。

由于职业方向不明确，乔钰投的岗位也很杂。对于一些自己不熟悉的职业，乔钰还要做额外的研究。“我当时还专门去看了一个HR的网课，去了解人力资源管理到底是什么。我记得最惨的一个面试是，我当时面了一个管培，一共有8轮，从笔试开始到面试，我折在第8次上。这对我的打击还挺大的。”

即便如此，乔钰也没有放弃在国内找工作。“在没完全决定找工作前，是迷茫，然后，变成了焦虑。当我面试的次数多了之后，有了一些心得，中间有一阵，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而且越面试越坚定。但我拿到拒信的时候还是会很失落，会自我怀疑。但是，会告诉自己说，抓住还没挂的面试机会，给自己‘打鸡血’，鼓励自己活在当下。”

卡夫、宝洁、联合利华、安永，这些大公司的面试都石沉大海。十几次面试过后，2017年3月，乔钰终于拿到了一家咨询公司的offer。6个月前，由于她在这家公司实习的表现优异，项目经理对她另眼相看。在经过几个月的等待后，这家公司向她发出了return offer（在某公司实习结束后，提前拿到该公司的正式录用通知）。

在这家咨询公司工作了1年，乔钰通过为不同公司做咨询，快速掌握了在不同领域工作所需的知识和技能。一次愉快的项目合作结束以后，她的客户给她推荐了一家汽车金融公司的工作机会。

一次实习、一个项目，先后为乔钰带来了两份工作。正是因为她抓住了每一次机遇以及她面对机会的果敢，才让她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乔钰承认，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多多少少有些运气的成分。她密西根大学的好友，回国后还有很多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的工作。

海归不是能力低，是缺乏工作经验，度过适应期，后发优势明显

对于海外留学生而言， 在哪里工作、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他们有太多的选择，很容易迷失。

乔钰庆幸当年及时放弃申请PHD的决定。“原来我会规划3到5年的人生。现在，我只会规划1年，希望能够抓住生命中的机会。当我步入职场后，发现其实很难真正做规划。机会来的时候，不要错过，才是真谛。”

留学生身份不再吃香，适者生存才是王道。

乔钰、陶然的例子表明，阻碍留学生回国发展的并不是他们的工作能力低，或是企业对留学生缺乏认可度。相反，在线职业教育公司Unicareer发表的《2019海归就业力调查报告》显示，约七成企业表示有海外校园招聘的意愿；65%会针对暂未回国的候选人设置专门的面试流程。甚至有64%的受访企业愿意为海归提供额外的福利待遇。

真正阻碍留学生找到自己满意的工作的原因在于，留学生缺乏实操专业知识的工作经验，不了解国内就业形势和企业需求。Unicareer发现，约八成的受访企业更倾向拥有两次及以上实习经历的海归。

乔钰和陶然的成功，也得益于她们准确地衔接了国外的专业与国内工作岗位的需求。除了将专业知识转化为职业技能，应届海归毕业生还需要提前了解国内企业的招聘时间、与自己匹配的职位，并和企业建立联系。很多留学生就是因为错过了国内的校园招聘季，而遭遇了求职的尴尬。

短期而言，在刚进入职场阶段，留学生相比国内的大学生确实不占优势。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的学费，不能立即换来可观的薪资优势。

但长远而言，留学经历中培养的独立思考、研究分析等能力，都是未来在职场中能够脱颖而出的助力。只要留学生能够在初入职场时，尽快适应国内企业文化，了解行业需求，他们的发展将是不可限量的。

相关研究显示，46.2%的受调研雇主表示会对海归差别待遇，最主要体现在：更易成为培养目标，晋升空间更好。所以，应届留学毕业生，不需要因初入职场时的坎坷和薪资，就否定留学的价值。提前做好职业规划，适应国内就业市场和职场文化，大部分留学生都会发挥出更大的潜力，人生之路也会越走越顺。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