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阴影下，香港M+博物馆开馆（组图）

从一开始，香港气势恢宏的新当代艺术博物馆M+就麻烦不断。这个被誉为亚洲首屈一指的视觉机构，开幕时间比原计划晚了四年，而且还超出了预算，具体数额不详。在长达10年的建设期间，已有数名高管离职。工地一度出现过一个约24米宽的地陷。

博物馆于周五开幕，此时该馆面临的最大挑战正在成为现实：来自中国共产党的审查威胁。

设想自己是一个世界级的机构，可以让其所在城市成为文化重地，但这些理想现在直接碰撞到了北京为压制异议而实施的新国安法。

甚至在开幕之前，亲北京的人士就批评M+馆藏中有作品辱华，并呼吁将它们撤下。官员们承诺会检查每个展览是否存在非法内容。

“M+的开幕并不意味着艺术表达凌驾于法律之上。并不是这样，”负责监管M+的西九文化区管理局董事局主席唐英年周四在博物馆的媒体预览中告诉记者。

M+博物馆的落成对香港和艺术界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该馆占地6.5万平方米，是世界上最大的当代艺术博物馆之一，几乎是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的两倍。该博物馆建筑呈倒过来的字母T形状，由著名建筑师事务所赫尔佐格与德梅隆设计，是香港维多利亚港的地标之一。馆内拥有8000多件藏品，其中包括了世界上最全面的中国当代艺术收藏之一。

人们对此非常兴奋。据博物馆称，在开幕日之前，已有超过7.6万人预订了门票。

M+博物馆的开幕——考虑到该馆所处的政治时刻——不但是一个物理空间的活动，也成为了其代表的问题：博物馆以及更广泛的艺术在中国的强硬控制之下处于什么位置？

M+系列中一些最著名的作品是由艾未未等流亡异见人士创作的，或者表现的是大陆禁忌话题。作为半自治领土，香港或许是中国土地上唯一可以公开讨论这些话题的地方。

“当代艺术并不会展现中国官方希望展现的中国形象，”瑞士著名收藏家乌利·希克在今年早些时候接受采访时表示。他的捐赠构成了M+藏品的核心。

从一开始，M+的愿景就与香港的一个具体愿景紧密相连。自称为“亚洲世界城市”，香港被宣传为向国际观众展示该地区艺术的理想舞台。博物馆转而将帮助这座城市摆脱文化贫瘠的名声。

香港独特的政治地位也至关重要，这让博物馆有机会可以用批判性的方式讲述这个国家的历史。

“我们在这里有言论自由，”M+的第一任执行馆长李立伟在2011年表示，“我们可以展示在中国大陆无法展示的东西。”

困难几乎立刻就开始了。

该博物馆原定于2017年开放。但施工延误和其他后勤问题将日期推迟到2019年，然后是2020年，再到2021年。包括李立伟在内的几位高管离职。博物馆的主要承包商因财务纠纷而被解雇。2019年，地面漏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塌陷。

一些香港艺术家批评博物馆的国际领导层，呼吁增加本地代表。立法者质疑该建筑约48亿人民币的造价。

或许最根本的担忧，是香港作为言论自由天堂的承诺能否实现。

在过去10年中，随着反北京抗议浪潮席卷这座城市，中国政府开始加强对这座城市的控制。经营政治书籍的书商被绑架。抨击中国统治的艺术装置被撤走。

2016年，M+组织了一场展览，让市民预览尚未完工的博物馆。这场展览已经在欧洲以“正确就是错误”的名字巡展。

当展览在香港开幕时，作品内容没有发生变化，但作品名字显然没有那么挑衅：“M+希克藏品：中国当代艺术40年”。

该展览的策展人皮力当时表示，有博物馆委员会成员对这个标题表示了反对。至于博物馆是否还能享有言论自由，他说，“你必须不断地试探、维护和保护它。”

当博物馆官员今年宣布M+最终将于11月开放时，审查制度的威胁变得更加确凿。

北京去年夏天实施了安全法，以应对2019年持续数月的激烈抗议，有时甚至是暴力抗议。该法赋予政府广泛的权力，可以起诉任何它认为有颠覆性言论的人。几乎所有民主阵营的领导人都被逮捕或流亡。公民社会已经瓦解。

今年3月，亲北京的议员容海恩指责M+的部分作品散布对中国的“仇恨”。她点明是艾未未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起中指的那张照片。

M+最终以合法性审查为由从其网络目录中删除了艾未未的照片，并没有说明是否会将其展出。

其他艺术创作也面临类似的攻击。

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早在开幕前，M+就承载着远远超出文化领域的象征意义。

“香港的国际地位一直在下降，”著名艺术倡导者、前M+顾问委员会成员黄英琦说。对于M+，她说，“我们需要告诉人们香港仍有未来。”

许多与M+有关联的人感叹，人们对政治的关注盖过了博物馆的深度和理想。在周四的预览中，在试图转移观众的注意力和直面政治问题之间，官员们自己都摇摆不定。

在二楼画廊外的讲话中，博物馆现任馆长华安雅没有提及政治动荡或开幕的延误，而是重点介绍了开幕展览的概况。

西九龙文化区主席唐英年起初只是间接地承认了博物馆的压力，要求“开放和包容”。然而，当被记者追问关于艾未未的照片时，曾任政府高级官员的唐英年表示，该照片已成为他所说的2019年“骚乱”的象征。他还表示，M+不展示艾未未的照片与海外博物馆选择不展示种族主义艺术品没什么不同。

展览本身似乎也在寻求一种微妙的平衡。虽然没有展示艾未未的中指照，但展出了他的另外两幅作品。还有一幅中国艺术家王兴伟的画。一场专注于香港艺术的展览展出了黄国才的雕塑，这位直言不讳的艺术家今年早些时候以政治镇压为由移居台湾。

展出的1500多件作品中，许多不具明显的政治色彩。其中一项重要购藏是从东京运来的一个完整的寿司吧，策展人敦促观众将商业空间也视为艺术。展览中包括家具、建筑模型和小野洋子的一盘棋，作为博物馆扩大“视觉文化”定义的目标的一部分。

本地艺术家兼策展人黄嘉瀛表示，策展人努力呈现对香港社会的批评，即使不那么具有挑衅性，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提到了展览包括一个探讨香港长期的住房危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