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危机:欧洲何以沦为配角?(组图)
经过上周美国总统拜登疑失言爆出北约内部对如何应对“轻微入侵”(minor invasion)有不同意见之后,本周欧美各国都尽力摆出对俄的一致阵线。拜登与欧洲主要国家和欧盟领袖进行视像对话,强调以外交手段解决俄乌紧张局面的一致立场;法国总统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也亲往柏林与德国总理朔尔茨(Olaf Scholz)会面,表现出这两个欧盟大国在对乌立场上的“团结”;一些媒体也开始收到消息,指美欧各方在对俄经济制裁之上正接近共识。
同一时间,欧洲国家也正在尝试更积极地扩大对俄谈判。普京的总统办公厅副主任科扎克(Dmitry Kozak)1月25日就到巴黎与法、德、乌三方政府幕僚会面,有限度地重建了2014年以来欧洲针对俄乌问题的“诺曼第模式”。而马克龙1月28日亦将会与普京通话,希望代表欧洲去“清晰化”俄罗斯的立场。
欧洲已被边缘化
可是,在美欧之间与欧洲内部的团结声,以至欧洲主要国家愈见进取的外交活动之中,人们最关注的乌克兰局势发展,却是美国国务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上周承诺对俄方有关北约停止东扩一系列要求的书面回复。面对美军即将派出8,500人坐镇东欧,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就点明,俄罗斯将在收到美国本周稍后的回应之后才会考虑下一步行动。
虽然有媒体引述消息指美国就其书面回复一直与欧盟有广泛协作,但这改变不了这是美国而非欧洲对俄国要求的回应的事实。在上周马克龙呼吁欧洲要有自主对乌立场之后,在欧洲门前的乌克兰局势依然是以美、俄为主轴,不只是乌克兰自身没有太多的话语权,连欧洲本身也更像是提供美俄方便谈判场地的配角。
回顾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之后,德国前总理默克尔(Angela Merkel)统合当时欧盟的28国对俄作出制裁,又联同法国建立起“诺曼第模式”谈判,在俄乌问题上展示出欧洲自主立场。如今,默克尔的继任者朔尔茨没有扮演起领导欧洲的角色,也没有提出调解局面的具体主张。而一直高呼欧洲自主的马克龙,除了本年4月要面对总统选举挑战之外,也碍于法国的孤掌难呜,未能超出“自主”的泛泛之谈。
1月21日,布林肯与拉夫罗夫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会面。(AP)
相较之下,已然脱欧的英国却远较德法进取,除了抢先向乌克兰提供反坦克导弹外,更跟随美国撤离驻基辅外交人员,又高调指控俄国计划扶植亲俄傀儡政权。当欧洲最响亮的声音只能以英语隔海唱出,人们就可知以欧盟作为代表的欧洲在对乌问题上已明显被边缘化。
其实,德、法等欧洲主要国家在乌克兰与俄罗斯的问题上,立场往往与美国“一味反俄”的外交政治惯性不同,正如《明斯克协议》(Minsk Agreements)对乌东顿涅茨克(Donetsk)与卢甘斯克(Lukansk)等亲俄分离地区就有提出特殊的自治地位,正视了乌克兰的历史与俄罗斯对境外俄人的合理关注,而非像美国主流政坛般直接了当的“亲乌抗俄”。这一种欧美之间的立场差异,为欧洲对乌扮演自主角色设下了先决条件。
然而,欧洲众多国家之间对乌、对俄,甚至对美的立场差异,却决定了除非欧洲有如默克尔一般能在幕后有决心和能力促成跨国共识的政治领袖,否则没有明确具体统一主张的欧洲,就难以作为俄方的称职谈判对手。
1月25日,美国装备和弹药送到基辅机场。对于英美对俄国几乎即将入侵的判断,乌克兰当局则呼吁冷静,总统泽连斯基更指现况只是过去8年的现实,似乎是想淡化俄方威胁,以免各方宣传本身对乌克兰的经济造成实质影响。(AP)
美国的在欧角色
欧洲的第一道裂痕,源于法国与以东欧前华沙公约国对于美国在欧军事地位的不同意见。法国,自上世纪60年代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将军主政以来,一直都有明确的国防独立倾向,如同今天的马克龙一般。法国在1966年就退出了北约的整合军事指挥体系,要求所有非法国北约军队离开法国,到2009年,法国才重新加入整合军事指挥体系。马克龙的“欧洲军队”主张,以至今天呼吁欧方单独同俄国谈判,某程度上排除美国在外,也是一脉相承于此等思维。
然而,在欧盟的东缘,一系列因苏联历史而对俄国威胁长期心存恐惧的国家,则视美国的军事支持为唯一可以抵抗俄国的保护伞,认为马克龙的欧洲自主倡议将削弱美国这个唯一的角色。这些国家在2003年大多不理德法这欧洲两强反对,加入小布什口中的“意愿同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支持美国入侵伊拉克——当中包括保加利亚、捷克、爱沙尼亚、匈牙利、拉脱维亚、波兰、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至今,他们依然美军在欧部署的忠实支持者,也是美国武器的忠实买家。
即使是因地理位置过于接近俄国而未有加入北约的芬兰与瑞典,在此时眼见俄国大军陈兵乌克兰边境,其国内即时的回应也就是重新兴起加入北约的讨论,并不见欧洲本位、欧洲主导的潜在角色。
考虑到默克尔时代的德国虽然表面上支持“欧盟军队”,却是口惠而实不至,充其量只是加强了欧盟在边境阻挡难民的资源,更可见法国自主主张的贫乏。
1月19日,马克龙在欧洲议会全体会议位于法国东部城市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的总部发表演说,就着乌克兰局势再谈欧盟战略自主的重要性,称未来数周内欧盟必须提出一个最终的方案,以建立一个新的安全与稳定秩序。(AP)
北溪二号的撕裂
另一方面,即使我们暂且不顾欧洲国家对美国参与必要性的不同意见,欧洲主要国家的对俄取态也不尽相同,甚至各自对立。因此,即使美国不插手,欧洲自身恐怕也构建不成一条统一战线。
在德国,天然气供应是对俄关系的核心,其对俄外交往往是务实为本,却非以相对于美国主导的欧洲本位为主轴。在默克尔2011年将德国全面弃核限期提前到2022年后,绕过乌克兰的俄气西输“北溪二号”就成为了德国这种务实主义的代表符号,更因此构成了德国与不少欧洲国家对俄政策的裂痕。
早在2016年,上述的小布什“意愿同盟”成员(除保加利亚)的国家领袖就曾联署去信欧盟委员会,表明反对北溪二号的建设。而主张使用核能而非仰赖天然气的法国,一直对北溪二号颇有微言。在俄国反对派领袖纳瓦利尼(Alexei Navalny)去年初回国被捕下狱之后,马克龙手下的官员就曾公开呼吁默克尔政府中止北溪二号项目。不过,由于马克龙的欧洲自主不能没有德国支持,因此法国的表态往往也倾向婉转、低调。
北溪二号现已完成建设,正等待德国方面的批准。(AP)
此刻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更突显出德国务实对俄政策的尴尬位置。虽然德国新政府的外交由对俄立场较强硬的绿党主导,但早前德国外长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出访乌克兰期间就曾拒绝向乌克兰输出防卫性武器,而英国对乌输送武备之时更需绕过德国空域而行。
此前德国海军首长薛恩巴赫(Kay-Achim Schönbach)声言乌克兰永远都不能夺回克里米亚、普京在乌克兰应当得到尊重,又呼吁欧洲“联俄抗中”,也无疑代表了德国国内甚为普遍的对俄态度。(薛恩巴赫的相关录音流出后已请辞。)
在多方压力之下,德国总理朔尔茨虽然表明如果俄国入侵,中止北溪二号计划是可以考虑的制裁之一,但这却不是东欧国家所望的确切承诺。在其与马克龙的会面中,两人都避免了公开谈论北溪二号这只“房间里的大象”,也可见朔尔茨并没有改变其继承自其社民党以至其前任默克尔在北溪二号上的正面立场。
北溪二号的存废,可算是欧洲对俄可行的制裁选项中最硬的一张牌。当各国未能在此达成一致,欧洲根本没有可能构建对俄的有效阵线。
事不关己的欧洲
进一步而言,俄乌问题对于东欧以外的其他欧盟国家很多时候更是一个有点事不关己、且欧洲无力处理的议题。意大利总理德拉吉(Mario Draghi)上月谈及此事时就曾反问“欧洲可以用什么来阻止俄国?这个问题就应该让我们停下来想想”,他指出欧洲没有足够的军力,而在经济制裁之上,他又再反问“如果我们要对天然气都实施制裁的话,我们这一刻真的能以强有力的方式落实制裁吗?答案很明显是没有”。
就在马克龙与朔尔茨会面的翌日(1月26日),普京就与普耐力(Pirelli)、忠利保险(Generali)、裕信银行(UniCredit)等意大利巨企的行政高层举行视像会议,谈论双边贸易关系。有关会面更已得到该国外交部的知悉。
欧洲各国地理距离虽小,文化与心理距离却大,这一种对大陆另一边事态几乎于己无关的态度,其实也不是不可理解的。
此刻,在欧盟各国各有考虑的背景下,大家对何谓俄国进攻都有不同的定义,连最基本的经济制裁在何种情况下才能实施也未定出界线,而出于欧盟的27国决策制度,要达成一致更是难之又难。无论各方如何以外交辞令强调团结,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最终,俄乌问题也只能以美国或美国领导的北约名义去解决。欧洲暂时也脱离不了充当美俄谈判便捷地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