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被刺,约翰逊辞职,世界会重回1914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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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和一战前比,还是有很多不同,其中至少有两个因素在阻扰着主要大国尤其霸权国和挑战者间发生直接的战争冲突。
越来越多的观察家认为,当今国际局势类似于一战前。这种观察隐含的意思是,世界很可能发生第三次大战。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刺身亡,让很多人联想到一战的直接导火索奥匈帝国皇储弗朗茨•费迪南大公及其妻子苏菲女公爵被刺事件。
一个多世纪前的1914 年6月28日,在今天塞尔维亚首都萨拉热窝,发生了刺杀奥匈帝国皇储夫妇事件,由此揭开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对于一战爆发的原因,历史学家做出过各种解释,一种相对多数的看法认为,一战中的两大军事集团——英法俄组成的协约国和德奥意组成的同盟国——都没有作好开战准备,然而,由于当时欧洲大陆的这几个主要国家为争夺势力范围和更多的殖民地,在互相猜忌、冲突以及各自国内炙热的民族主义的氛围下,被上述偶发事件点燃,最先在奥匈帝国和塞尔维亚之间爆发战争,随后这些大国都牵涉其中,并演变成一场世界大战。
人们之所以把当今世界局势比作一战前,是因为两者间有很多共通或相似处。首先是大国之间的竞争,而且出现霸权国和挑战者。一战前的主要大国除了美国孤悬海外,都在欧洲,英法德奥俄是当时的欧洲五大国,其余的欧洲国家要么是协从国,受五大国保护,要么刚刚独立,所以一战虽然号称世界大战,但战场主要在欧洲。在上述五大国中,英法是老牌帝国,占有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最广,实力也最强,尤其是英国,乃当时霸主。俄国实力稍逊,在中国东北和日本的争强中失利,重新转向东南欧及中东。奥匈帝国在当时的主要大国中实力最弱。作为挑战者的德国,是后起的工业大国,实力直追英国,它认为现行体系压制了其国家利益,有打破该体系的冲动和行动。这就直接威胁英法俄等国的利益和势力范围,尤其对英国来说,德国大搞海军竞赛,挑战英国海上霸权,引发它的不满。
今天的国际格局也是大国竞争,而且也出现了霸权国和挑战者。美国尽管国力相对下降,但仍然是实力最强的大国,是当之无愧的霸权。中国则充当了当年德国的角色,被世人认为是挑战美国霸权的老二,虽然中国认为自己和平崛起,不想重走过去的国强必霸老路。欧洲的主要国家英法德仍然是现今国际体系的重要玩家,只是其重要性有所下降。俄日是另两个重要国家。俄罗斯虽然国力衰退,但它的军事能力尤其核武让很多国家害怕,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它的科技和工业能力都相当强,这使它在世界尤其在亚洲事务中具有重要发言权。其他的新兴国家如印度、巴西等是区域强权,在全球事务中的分量要低于前述大国。
其次,主要大国间也都出现了结盟或结伴。一战前的欧洲几大国实力较均衡,英国虽然是霸权国,但也是相对而言,所以未能出现一个主宰欧洲局势的大国。各国之间是通过结盟方式,拉拢一个或两个大国,反对其他大国。比如德国由于普法战争的关系,将矛头针对法国,试图拉拢俄国,防止法俄联盟,接着又拉近与英国的关系,最后都不成后才同身边的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结成同盟。而法英两国面对德国的共同挑战,也结成另一联盟,并把俄国拉入其中,组成协约国。在这个结盟过程中,双方并不是开始就有明确的敌人和结盟对象,而是在相互试探,经过多轮磨合后最终形成两大军事对抗集团。
当下各大国间也隐约出现了两大联盟体系,即美国和英法德日,中国和俄罗斯。不过,结盟方式和一战前还是有不同,原因主要在于,各大国的力量没有一战前的均衡。在今天的七个大国间,论经济实力,美中相对接近,其他大国特别是俄罗斯相差太大;论军事实力,美国一家独秀,中俄次之,但俄罗斯的核武和美国并驾齐驱,其他国家则落后很多。这就形成了在七大国中美国的实力相对其他六国特别是除中国外的其他五国太强的局面,但也形成不了一超。今天的联盟和一战前还有一不同之处,就是有明显的意识形态界限。所以,美国和意识形态相同的英法德日结盟,并且在其中起主导作用。中国和俄罗斯的情况则有些特殊,虽然它们过去共同面对西方的排挤,但两国由于历史的芥蒂,还是互相防范,这种情况直到俄乌战争爆发后才变化,俄罗斯受到西方的制裁和打压,更深地和中国拥抱。然而,两国关系虽然如中国宣称是“上不封顶”,可不是和美国集团一样的盟约关系,它没有成文的条约义务,更多是共同应付西方的战略需要,一些学者称之为结伴而非结盟,因而也没有明显的主从。尽管如此,中俄的(准)盟友性质确定无疑。
第三,民族主义情绪都非常强烈。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确立民族国家作为主权国家后,民族纽带和民族主义就成为一种占支配性的意识形态和国家动员方式。特别在一战前后,西方的殖民体系促进了民族国家意识的觉醒,尤其是对刚独立不久的国家,如塞尔维亚、希腊、保加利亚等。塞尔维亚人为什么要刺杀奥匈皇储夫妇?因为他们认为奥匈帝国阻止它的统一大业。德国也是一个民族意识强烈的国家。德国的统一历史不长,它原来分散为几百个大小不一的公国,后来铁血宰相俾斯麦消灭了这些公国,统一了全德。同样,德国的宿敌法国的民族意识也很浓厚,我们在法国小说家都德的《最后一课》中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民族主义在冷战时期让位于意识形态,冷战结束后的全球化时代,又一度差点被人权取代。但民族主义情绪并非消退,尤其在第三世界,随着全球化的减速和降温,近年来它也卷土重来,在西方发达国家,民粹主义亦有所抬头,它实际上是另一种意义的民族主义,对内表现为民粹,对外表现为民族。特别是俄罗斯入侵主权国家乌克兰,再次激起西方国家的主权意识,民族主义情绪比过去大为强化。中俄则因为多年来受到西方的围堵,民族情感和民族主义更激烈,特别是中国,民族主义几乎成为多数国民深入骨髓的东西,一件小事也会被大众上升到民族主义和民族生存的高度去看待。
在民族主义浪漫化的年代,领导人也愿意或者不得不诉诸于民族主义,打民粹牌,这导致国家的政策空间大为缩小。如果民族主义用来争夺殖民势力和生存空间,那么它是很容易滑向战争的。
第四,各国也都在扩军备战,为防备战争做准备。前文指出一战各交战国并未为开战作好准备,这指的是没有为战争的扩大,发展成一场世界大战作好心理和行动上的准备,不是说它们对战争的发生没有预期,其实大家都在备战。后人把这场战争称为世界大战,是因为它的主要战场虽在欧洲,但卷入的国家越来越多,连远在东边的中国和远在西边的美国都加入了,后者在战争的后期决定了战场的胜负,成为战争的最大赢家。许多国家之被卷入,是基于各自的利益计算和关系网络,一环扣一环。正如某些论者说的,一战的几个大国都坚信防御性战争的正当性,觉得自己是防御的一方,塞尔维亚认为受到奥匈帝国压迫,奥匈帝国认为塞尔维亚鼓动推翻自己,沙俄认为塞尔维亚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德国要履行对奥匈的义务,法国要履行对沙俄的义务,英国要履行对比利时的义务,而美国最后参战是德国威胁大西洋贸易,要保护航道安全,这种复杂的反应链导致各方都认为自己是那个“正义的防御方”。
如今的情形也差不多。凡是自感有可能受到敌对国或竞争对手威胁的国家都在增加军事预算,扩军备战,测试各种先进武器,包括核武,以求在武器的数量和质量上胜过对手。尤其美国,承诺有义务保护盟友安全,不受他国侵略。俄乌战争发生后,更加刺激了全球主要国家特别是相关国家大幅增加军备,北约就要求盟友把军费开支提高到占GDP的2%。美国的军费早已突破了2%,中国也有官方学者主张把军费占比提高到2%,虽然中国的军费尚未达GDP的2%,但在经济增速下降的情况下,近年的军费预算也是逐年提升的。在军备竞赛中,没人认为自己会是主动开战的一方,可要防备别人开战。
主要大国激烈竞争,各自组建小圈子,大幅扩军备战,再配合国内的民族主义动员,虽然一战看似是由一个偶发的刺杀事件引起,可上述结构性的矛盾和冲突,在彼此的互不信任和猜忌中难免走向战争,换言之,上述因素决定了一战的爆发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今天的国际局势何其相似乃而,这也就是人们把它比作一战前的原因,并忧心大国在无底线的竞争中最后用战争来一决雌雄。
人们看到,近年来无论东方还是西方,有很多国家领导人诉诸民粹,挑动民众的民粹情绪。安倍和前几天辞职的英国首相约翰逊都是这样。安倍一直致力于修宪,解禁自卫队的集体自卫权,让日本成为正常国家。他部分达到了目标,这也是由于美国为遏制和围堵中国,需让日本承担更大责任。约翰逊迎合并鼓动英国民众脱欧。民粹型的国家领导人当然不只他俩,但二人颇具代表性,现在一个遇刺身亡,一个被迫辞职,虽然安倍的遇刺看来和政治谋杀没有太大关系,是一个孤立事件,约翰逊的辞职更多是他个人在克里斯•平彻的丑闻中道德诚信出了问题,可在相当一部分人看来,这二人的遇刺和辞职,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带有某种寓言性质,容易把他们和1914年前的那个混乱的时期联想,是否预示着下一次世界大战将要爆发。
此种联想很正常。谁也无法准确预判,三战会不会发生。但是,当下和一战前比,还是有很多不同,其中至少有两个因素在阻扰着主要大国尤其霸权国和挑战者间发生直接的战争冲突。一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特别是核恐怖平衡,让主要竞争者会保持基本的国家理性,避免触及战争,用战争来解决问题。核武的互相确保摧毁不但是对交战双方,也是对地球环境和人类自身的毁灭。所以美苏在冷战时期有代理人战争,但双方保持了半个多世纪的冷和平。这也是美国一再声称不会出兵帮助乌克兰抵抗俄罗斯的动因。今天难以想象在美俄间发生一场大规模战争。中美的核武数量虽然不对等,但核武的拥有本身就构成了对对手的一种威慑,让对手不敢轻举妄动。特别是中国虽然声称保留用非和平方式作为解决台湾问题的最后手段,但仍然极力避免在台海发生战争。只要台海不出现战争,南海、东海和朝鲜半岛爆发战争的概率更低,美国和中国发生直接的武装冲突的可能性也就很低。日前中美外长会谈亦在讨论设立军事护栏,表明双方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无意开战的。要警惕的是核武战术化的苗头。现在美国舆论中出现了这种讨论,一旦在战场上使用小当量的战术核武对付敌人,很难保证遭到攻击者不会用大当量的核武报复对方。所以以此来威慑对手的想法必须打消。
二是人类毕竟经历了一战、二战两场世界大战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战争,美国尤其有韩战和越战同中国交手的教训。虽然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学会教训,但两次世界大战的惨痛历史应该还是对人类有记忆功能的,会提醒人类特别是相关国家要吸取这个教训。俄乌战争造成的全球粮食和石油涨价已经在各国有痛感,竞争的主要大国一旦开战,特别是发展成三战,由于现代战争的形态跟两次世界大战不同,以及全球经济联系的密切程度,其对人类造成的伤害会比过去有指数级的增长,那很可能真正是人类的末日。预料到这种前景,全球反战力量会抑制少数战争狂人的冲动。
虽如此,我们还是不要轻视人类心中隐藏的战争恶魔。主要竞争者特别是霸权国和挑战者能否跳出用战争来一决胜负的修昔底德陷阱,从历史来看并无把握。在集体博弈中,个体的理性往往会导致集体的非理性,国际社会的本质是一个丛林社会,强权即真理还很大程度上保留。因此,世界会否重回1914,现阶段无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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