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因陪诊入狱第一人!疫情初期陪妻子看病,他入狱1年,失去26年教职(组图)
2020年1月22日,距离公告武汉封城不到4小时。临近半夜,张新甫陪妻子黄小玲去通城县中心医院看病。医生不经意地问:“最近”是否去过武汉?
黄小玲没当回事,答了句“没有”。一个家庭,三代人,命运就此改写。2020年10月16日,张新甫因妨害传染病防治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黄小玲因罪责较轻被赦免。
失去教职、失去尊严,张新甫一蹶不振。因有案底,他找不到像样的工作。黄小玲悔不当初,想不通为什么丈夫陪自己去医院看病,却被关进了看守所里。
张新甫至今仍在申诉,律师皆作无罪辩护。根据张新甫的委托,律师计划3月向湖北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请再审。
基于刑事法律的溯及力,新冠恢复“乙类乙管”之后,主要影响的是已经立案侦查但未作出生效裁判的妨害传染病防治案件,对于张新甫这种已经被判决并生效执行的,“原审裁判的效力并不会因疫情防控政策的调整而直接受到影响。”
张新甫案有其特殊性,这是全国第一例因“陪诊”入狱的案件,“张新甫本人并未确诊,并不具有‘引起新型冠状病毒传播或者有传播风险’的可能。
此案案发于新冠疫情的暴发之初,全中国、全世界疫情防控的政策和意识均未普遍建立起来,本不宜用刑法苛责公民个体。并且,原审裁判证据采信和事实认定上存在巨大的问题,已经足以构成启动再审的理由。”李仁钬律师表示。
距离武汉约200公里,咸宁市通城县是最近又热闹起来的。小吃摊推车紧连。卖货老板支着四方暖桌,双手搭在桌被下,挨靠着货车追剧。防疫新政放开政策优化后,本地一波感染高峰已经过去。张新甫说,前两天,路上没有这么多人。
1月初,同学之中,有三家老人走了,张新甫和妻子去随礼,随出去八百块钱。没人能看出,他们内心经历的弯折。张新甫早起去借钱,路上坑洼,他扭到了脚。
夜里吃过饭,张新甫习惯往秀水河边走。走过一处井盖缺失,他弯身,顺手推木板挡上。街区道路正翻新,白天钻地声响,夜里泥泞。张新甫没了工作,白天没处可去,便多守在妻子经营的店里。
他没跟黄小玲提,自己到工业区找过活。招工问他什么学历,有没有干过苦力?张新甫只说有过。1994年,张新甫自湖北省蒲圻师范毕业,等待分配中,他外出打过工。
除开仅有的这几个月,张新甫从事教职二十六年,看着就不像是做苦力的人,原来微胖,更像是干部。这半年,他体重锐减。招工的人没要他。
通城县是打工大县,湘鄂赣三省交汇。沿河道路上,有人认出张新甫,匆匆打了招呼。回到街区,有邻居停车,喊他张校长。有人快速经过,装作没看见他。
这是他的前同事,曾经他们夫妻吵架,张新甫上门劝和,一块吃饭喝酒,都是常事。张新甫不愿出门,家里只备两顿饭。一包面条,可吃十天早午饭。在三年前,这一切都难以想象。
三年里,黄小玲一直后悔看病。
2020年1月22日,张新甫父亲七十大寿。先回到家的黄小玲,夜里难受。儿子张辰便叫回了喝酒的父亲,由张新甫弟弟开车,陪她去县中心医院就诊,经由发热门诊转呼吸科。医生看到肺部检验结果,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去过武汉。
就诊时临近半夜,距离公告武汉封城还有不到4个小时。县中心医院,正如平常。黄小玲咳嗽,张辰拍着她。她回答,最近没有。张新甫喝了酒,没有做声。他们等着医生安排、做出诊断,没有多想什么。“最近”一词模糊了时间,黄小玲理解的“最近”是三四天,没想到要提11天前的事。
新冠突至,处境与职责,都无法迅速校准认知。1月20日,国家卫健委发布1号公告,实施“乙类甲管”。23日上午10点,武汉封城。通城县指挥部发布公开信,介绍新型冠状病毒症状,给出五点日常建议。
形势迅速严峻,县域实施封闭管理。同日下午3点,县实验小学召开工作会议,明确要求报告14天内武汉行程。张新甫作为副校长参会,听闻一系列应对措施后,向学校反映了情况。5点左右,张新甫赶回医院,特意向护士说明——他们11号去过武汉。
此时距离张新甫陪黄小玲看病,不过一个白天。护士怪他,怎么不早说。之后,听从医院安排,他们进入隔离病房。医护们穿上防护服,醒目且紧张。后有疾控工作人员询问,知道张新甫是陪同家属,没有症状,便让他赶紧离开。张新甫听从安排,半夜回到了家。
2月5日,张新甫和孩子们正在酒店隔离,通城县纪委发布通报,认为张新甫“隐瞒疫情,违规操办寿宴,致隔离结果并对抗组织调查”。
通报直指的“操办寿宴”,即是张新甫父亲章海斌的七十岁寿席。但其实,寿席由弟弟章勇甫操办。因为章海斌系入赘,章勇甫跟父亲姓,张新甫随母亲姓,磨桥村人都清楚。
通报形成震荡,张新甫被开除党籍。6日,张新甫结束隔离,被带走拘留。7日,被带至锡山戒毒所,监视居住。
张新甫被带走那天,张辰打来电话,哭着告诉黄小玲,爸爸被抓走了。两个孩子被送到磨桥村弟弟家,全家人痛哭无措。村路已设铁皮。电线杆贴上,“本屋场有确诊病例严禁往来”。黄小玲安慰家人——配合工作,不会有事的。
2月7日,黄小玲出院。电视台前来采访,她多次感谢医护的付出,为抗疫捐款。不料很快她也被带走。
■ 锡山戒毒所。
戒毒所建在锡山岔出的路上,背靠树林,左右荒凉。在当地人的认知里,这里是关人的地方。
张新甫困在一楼,动线内皆是摄像头,气口窗开在高处,人只能在两个房间内走动。张新甫没有换洗衣服,洗漱后便躺进被子里。他没有手机,也“没有了时间”,只能在走廊看窗外,数麻雀。
9日夜,张新甫听到喊声,出来看到妻子下楼正要被转走。救护车已经等在门外,时间近半夜,两人匆匆对话,没敢再走近些。张新甫惊问,你怎么在这里。黄小玲应着声,被催着坐上了车。
张新甫这才知道,原来妻子就在楼上。他们无法通话。张新甫追问,为什么要将人转走,要转到哪里,“他们说,你老婆刚才要跳楼。”
中饭前,黄小玲上了楼。
她环视着戒毒所周围:左侧矮棚房子,后面高墙拉着绳,再就是地洼石头。她怕摔不死,正在选位置时,大姐李霞给她打来电话,就像是有预兆,问她在哪里,为什么在楼上。“你回房间,事情怎么办我跟你慢慢讲。”
黄小玲哭应着,回到屋里,情绪渐渐平复。她跟送饭的人打听,是否有个叫张新甫的男人。知道丈夫就在一楼,但她行动受限,不能下去。
彼时全县封闭,道路不通。通城县防疫形势严峻,整个咸宁市,大量党员干部被问责,市涉疫案件过两百起。张新甫案涉事时间最早,处理最为严重。
直到2月28日,张新甫和黄小玲先后被送到家门口的道上,两人才又碰了面。十九天未见,都憔悴。张新甫没刮胡子,头发偏白,指甲也长,人变了样。黄小玲的头发,也灰白了。没有行李箱,他们拎着塑料袋,回到家中抱着就哭,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家里冷冷清清,门外装上监控,属监视居住。按规定,张新甫可以在县里活动。黄小玲被赋红码,他们没有再下过楼。
原先的生活,已经没有了踪迹。家中留有食物,他们还能顶一阵子。疫情来了,恐慌、排斥的情绪正在蔓延。上楼时,他们听到砰砰砰关门响声。后有邻居打来电话,问为什么回来,能不能走。“有新冠病”的家庭,人们担心病毒传染,不敢跟他们来往。“看到我们就像看到瘟疫似的。”
无心做别的事情,张新甫就看新冠新闻。3月5日县内恢复通行秩序后,张新甫及家人依旧处于封控中。孩子们待在乡下叔叔家,无法外出。后院菜地连通河堤,他们常躲在那里哭。儿子张辰打电话来,告诉他们,爷爷章海斌躲在柴房烧水,偷偷在抹眼泪。
章海斌日渐瘦弱,停了种田,因体重过轻无法手术,每夜入睡困难。“不该过生日”,这念头压在他心里,“一直后悔”。
■ 在厨房忙碌的张荷香和章海斌。
2020年4月7日,张新甫案一审开庭。检方以“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单独起诉张新甫。律师为其作无罪辩护。4月23号,张新甫取保候审。停了学校工作,他只能留在家里。校方再无联系,黄小玲替丈夫心寒,“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张新甫愤懑,工作过的地方,没有人愿意跟他见面,听他再说些什么。
在县纪委的通报中,同去寿席的同事、邻居,7名在教育部门工作的,都受到警告处分。事发三年,张新甫的前同事,采访时表示需要化名。在他看来,事情放到现在,就是正常人情往来。张新甫是一个好领导,和同事们关系都蛮好。
受处分后,张新甫处境渐孤立,只能等待审判结果。他出门买米,来去匆忙。邻里多年相熟。超市有人指指点点,像在说他。他没有勇气多待。黄小玲出门,口罩帽子都戴上,怕人认出是她。因为她被传“阳过”了。回旅行社工作,一行四人来咨询旅游,问黄小玲,知不知道有个女的得病了。黄小玲说知道,但现在没事了。对方追问是谁,“就在你面前。”来人无答即走。合作多年的伙伴,不摘口罩,也不喝茶,摆手拒绝。黄小玲情绪受挫,很长时间不愿出门。
但案件一审迟迟没有结果。拖至10月,张新甫接到一审判决文书。县人民法院以妨害传染病防治罪,判处张新甫有期徒刑一年。次日,检方向黄小玲出具不起诉决定书,认为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但犯罪情节轻微,能够认罪悔罪”,决定对其不予起诉。
黄小玲未能见丈夫最后一面,有些崩溃。李霞不放心,便将黄小玲接回了家。她们因商铺相连而认识,也曾一起开店,十几年交情。李霞一度放下手中事情,陪在身边,就是怕黄小玲想不开。
女儿在武汉工作,儿子也在外学习。视频电话里,黄小玲常常在哭。张辰忍着眼泪。母亲原本性格柔软,出了事情后,为父亲上诉奔波,都是母亲在扛。张辰明白,母亲心底最难的事,没让他们知道。母亲哭得太多,“不太正常了”。他每日确认母亲状态,“觉得很多事情不能再任性。”
张新甫被带走,黄小玲没敢跟婆婆公公说,怕他们承受不住。一辈子干农活的人,很难在朴实良善的是非之中,去理解一个无妄。婆婆张荷香打来电话,黄小玲就说张新甫正在洗澡,或出差忙。女儿去吃饭,也被叮嘱不要说漏嘴。直到张荷香要来家里等儿子出现,黄小玲再也瞒不下去。
黄小玲出院后的两次血清检验,新冠病毒抗体IgM、IgG均为阴性。密接者中,没有确诊或疑似病例。黄小玲向通城县卫健局申请病情鉴定,未被接受立案。
2021年5月14日,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辩护律师郑晓静、何东升为张新甫作无罪辩护。在他们看来,问诊时武汉尚未封城,并不属疫区。在通城县,正式的防疫机构也未成立。张新甫不是适罪主体。他们对疫情防控措施缺乏认知,对新冠病毒更是一无所知,“根本不存在‘拒绝执行卫生防疫机构依法提出防控措施’的行为和事实”。
通城县至咸宁市看守所,车程一小时二十分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时候,黄小玲就自己开车去看守所。她故意开得慢些。大门进去,一块草坪,黄小玲在边上坐着。矮树间空落,她朝着看守所,坐到太阳下去了,也不觉得冷,就是不想回家。耗至疲惫,常就近待上一晚。门卫说,不用那么担心。黄小玲听了就想哭。后来去得多了,再不跟家里人打招呼,“在家里待不下去,我只有去那里”。
黄小玲成长的圳上村,与磨桥村恰恰是一水之隔。隽水连磨桥至县城。幼时河沙没有被挖空,隽水清浅,孩子们在隽水河上玩耍。上中学两人才认识,张新甫任班长,黄小玲是文娱委员。他们家庭相似,母亲留家,父亲入赘。在乡村,入赘人家因缺少男丁、少劳力,易受歧视,挑出来的女性要能担事。他们算是同病相怜,有共同话语。当地村庄能读进大学的,多要考两三年。黄小玲高中毕业,家里供不上复读,她外出打工、做文员。中考后,张新甫考入湖北省蒲圻师范,后被分配至程凤乡小学教书。
谈恋爱时,两个人常约在磨桥上见面。磨桥为三条石砖拼成的一米宽古桥,两侧立柱如鹅颈。夏天桥上都是人,他们在桥上消夏。那时连座机都没有,只能托同学带信,不想被发现,便互称秋叶和林子,写诗给对方,名字是暗语。婚后,他们租住进县城。张新甫上班、做饭,黄小玲做生意赚钱,“日子是一点点好起来的”。
现如今,隽水河的沙子被挖空。一座磨桥,接着河岸两村,早已断裂。张新甫的老家,老房子是黄泥房,年久失修,已经倒塌。弟弟章勇甫盖起自己的房子后,接父母同住。张新甫在磨桥村,其实没有了家。丈夫出事后,黄小玲一度在弟弟家里住着,不想成天被注意到,就独自在隽水村堤边上走。堤上矮树细嫩,物是而人非。醒了后,黄小玲再次开车驶向咸宁,只想陪丈夫坐牢。
■ 黄小玲与张新甫。
一双儿女曾就读于实验小学,以父亲为傲。2020年10月初,张辰考入武汉某专科院校,家人都来送他。辅导员组织班会,让他聊聊新冠的影响。张辰没敢提父亲,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他。他在学校,尽量表现得正常。学校填表格时,张辰无法落笔。父亲在表单上消失了。女儿学舞蹈,预备考公务员;儿子张辰,一直梦想从军,梦想纷纷夭折。
等着二审结果,他们盼父亲回家。2021年过年,丈夫在看守所,黄小玲内心苦熬,女儿带回一只幼犬,成了她感情上的寄托。如果不是周围的好心人,“真的很难坚持下来”。
2021年5月14日,咸宁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开庭。8月24日,二审法院驳回上诉,维持了原判一年。羁押时间折抵刑期,16天后,9月6日,张新甫刑满释放。
释放当天,张新甫走出看守所。黄小玲远远望着,觉得步态像,但模样一下子没认出来。她问大哥朱明勇,是不是后面出来那个人?“到最后确实是他。看到他说不出一句话,我也没说一句话。”近一年没见,黄小玲头发白了,像个小老太太,脸还年轻,错位而醒目。在漫长的审判中,张新甫服完了这“一年刑期”。背负着罪名,张新甫终于又回了家。
张新甫从事教职,二十六年奉献,曾获各级奖项38项,培养学生无数。如今出狱,一切化为乌有。有朋友劝他放下。张新甫不平,只想讨一个公平的说法,“我死了,就成为罪人,我是不可能算了。”
三年下来,官司与维生开支,家里已经入不敷出,还有负债。到底欠了多少钱,打官司又花去多少,黄小玲不会告诉张新甫。
2021年底,张新甫在学生建议下,试起做物流。他先到义乌学习,后借钱与另三人合伙,在厦门开设了国际物流公司。张新甫任经理,一个月开5900元。在家里过了第一个团圆年后,2022年3月份,张新甫离开了通城。
这一次,他郑重与妻子惜别。到厦门后,他在口袋里掏出一根皮筋,是妻子特意放进去的。他有了写诗的悲情,在朋友圈里发:“细雨临行夜,送君思切切。藏簪衣袖里,愿君莫忘妾。”
在厦门,张新甫联络人、跑业务,收拾卫生。4月物流公司成立,受疫情防控影响,国外的货发不过来。单量持续走低,没有起色。合伙人有意退股,扛到6月,张新甫压力大,却没有独自盘下这份生意的资金。黄小玲鼓励他坚持。连续数夜,张新甫未外出,黄小玲问他为什么没出去,“看不到希望”,他觉得自己成了废物。
张新甫提到“死”的念头。黄小玲怕丈夫也抑郁,电话里两人起了争执。张新甫问黄小玲,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去,难道我连回家的路都没有了吗?黄小玲大哭不止。
坚持到10月,公司关停,本金赔去一半。张新甫创业失败,再次回到了家。
黄小玲留在通城,搬了旅行社位置,租金省至一年一万。店铺高而宽阔,只是在居民楼中,店前多是邻居。防疫措施重击旅游业,她想坚持一下,等第二年起色。在新租的店里,塑形衣和本地酒沿墙柜摆放。老同学知道她困难,不收押金,卖一瓶结一瓶货款;也有朋友帮衬。她让张新甫顾好自己,她卖东西,可以挣一份饭钱。
■ 在店内接受采访的张新甫。
丈夫不在的时候,黄小玲天天盼。回来后,日子又难。两个人都委屈,没什么办法,只有忍受。以前还能吵吵,现在则怕对方想不开,话说重了后悔。“他有些事情只能跟我说,有时候发泄一下,我也理解他。但是当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也容不下他对我的情绪。”他们彼此消化,像困在一口井里。
9月4日,黄小玲从律师处收到判决书的那天,丈夫无罪的希望破灭,黄小玲愤而手写遗书——“我要控告”,写满三张横线稿纸。难平的情绪,只能以此为出口。这份遗书,黄小玲留在包里,但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张新甫消沉时,跟妻子说,觉得活着没有意义。黄小玲告诉他,自己写好了遗书,也签过遗体捐献书:自己究竟有没有病,她想捐献身体,用于新冠研究,好证明出一个清白。
如果不是因为去看病,丈夫不会经历这些,家不会变成这样。这个念头,久困着黄小玲。她知道,丈夫怕她做傻事,所以会拉着她的手睡觉。就像是拽着这个人,互相拽着,还活在这里。“生怕我丢了。”
养不起家,张新甫像是没有了路。言及现状,语调渐消沉,“也是生活所迫,没钱,跟别人借,别人生活也难。”可能有2000块的工作,但别人也不好意思跟他提。他也没开口要。张新甫的难处,别人很难想象出来。
面对外人,张新甫疲于支撑自己。旧日在通城县,张新甫挂名体育工作室,指导学校活动,发光放热,人生富有意义。副校长的印象还在,但那个形象,已经与他发生了抽离。“现在是我想做事情,但是这里不需要我了。”
朱明勇和李霞鼓励夫妻俩,好好活着。接济鱼菜,也会不出声地,送到乡下老人那里去。旧时磨桥穷,村内一盘木鱼,互相借来借去,用于招待来客。吃饭时,张新甫指着炖鱼说,“这是大哥送来的。”感念于此,他们觉得可以坚持。
这又是一年。过完年后,黄小玲收拾行装,离开了通城。她前往武汉,想寻出一条活路。不想在通城当护工,是怕别人知道了,家里的生意不好做。汽车悠悠驶离,距离上一次到武汉学习,已是三年人世沧桑。张新甫留在家中,准备案件申诉。新冠恢复“乙类乙管”后,他看到了改判无罪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