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公民冒死偷渡澳洲，蛇头利用抖音招募偷渡客（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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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印度洋上空，夜幕已经降临。李先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以为自己会死在船上。

四天前，他和另外九名中国男子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从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登上一艘简陋的小木船，踏上了前往澳大利亚的冒险旅程。

一名所谓的“中介”向他们承诺，登船后只需四天就能抵达目的地。

然而，到了第四天太阳落山时，他们却依然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狂风巨浪不断袭来，李先生只感到胃里一阵阵翻腾，心理也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然而，最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

两台发动机相继发生了故障，船只失去了动力。无情的海浪不断拍打着船体，船上唯一的水泵也坏了，船底开始进水。

李先生绝望地拿出手机，开始写遗言。

他在短信中向妻子和孩子道歉，说这些年工作太忙，没能好好照顾他们。

“如果我没能成功[上岸]，我希望，或许有一天有人能找到我的手机，知道我是谁，”他对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记者说。

经过八个风雨交加的漫长夜晚，这艘小船终于在西澳大利亚州的北端靠岸了。他们成功了，但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船上的这些人又累又渴，决定出去找水喝。他们分成几队各自行动，其中一队人不小心误入未设围栏的特拉斯科特（Truscott）空军基地。

这起事件引发了有关澳大利亚边境安全和海上偷渡的激烈争论。数十年来，海上偷渡问题一直都是让历届联邦政府头疼的问题。

中国公民乘船偷渡澳大利亚是一种罕见的现象，直到今年才开始出现。

ABC可以证实，至少有三批中国公民今年已经或计划乘船经印度尼西亚前往澳大利亚。

然而，只有李先生乘坐的偷渡船成功抵达了澳大利亚海岸。

最新一批中国偷渡者是在5月8日被拦截的。这艘渔船上载有6名中国男子，其中包括一名涉嫌人口走私的嫌犯，他们在试图前往澳大利亚时被印尼当局拦截。

印尼移民局证实，一名来自孟加拉国的人口走私犯已被逮捕，两名印尼籍同伙因协助人口走私被判处七年监禁。

印尼当局还透露，人口走私犯利用TikTok发布虚假信息，引诱中国公民偷渡入境澳大利亚。

李先生和同船抵达西澳大利亚州的其他人被关押在瑙鲁的一个离岸拘留中心已有一个多月。

但他们的故事不仅仅涉及边境安全和人口走私问题。

这反映了一个新的趋势：中国公民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到外国。

为什么每人愿意花1万澳元偷渡到澳洲

ABC已与包括李先生在内的三名男子取得联系，他们自从误入西澳空军基地后就被关押在瑙鲁拘留中心。

为保护他们的身份，ABC使用了化名。

对于30岁出头的李先生来说，乘船偷渡到澳大利亚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因为他对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在中国发生的事情感到持续沮丧。

他在中国北方的一个城市经营小生意，但由于中国政府实施了严格的“清零”政策，导致整个街区被强制封锁数周，他的生意遭受了严重损失。

即使封锁解除后，中国经济仍继续受到影响。李的生意破产了，还背负了巨额债务。

他说，自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开始第三任期，加强了对社会的控制，中国的政治氛围让他感到沮丧。

“我发现在中国的生活压力太大，没有什么自由，”他说。

“我想来澳大利亚，因为这里更加人性化、更加自由。”

另一名被拘留在瑙鲁的30多岁的中国男子张先生表示，他离开的原因也类似。

“我以前也做过生意，但由于大环境的原因，我现在欠了很多债。”张先生说。

张还表示，自己因拒绝向官员行贿而遭受政治压迫。

李张二人在雅加达登船之前从未见过面。不过，他们都表示，他们一直在浏览社交媒体平台小红书和抖音（TikTok的中国版），寻找离开中国的方法。

他们在评论区发现了偷渡到澳大利亚的广告。

然后他们就被人拉到了一个聊天组。

“我们随后发现很多人想来澳大利亚，但他们的签证申请都被拒绝了，”李先生说。

“我们仍然想来澳大利亚，便逐步决定冒险一试。”

他们为这次旅行向蛇头支付了每人约1万澳元的费用。

根据蛇头的指示，他们先乘飞机前往雅加达，然后等到日落才登船。

他们花了八天时间才从雅加达乘船到达西澳海岸

蛇头从未告诉这10名中国男子，他们可能会被带到瑙鲁，也就是澳大利亚离岸移民拘留中心的所在地。

李先生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们只知道，如果乘船出行，会面临两种情况：要么在登陆前被拦截，要么成功登陆，然后根据个人情况申请签证，例如申请庇护签证之类的。”

船上另一名中国男子方先生也表示，他不知道澳大利亚的移民政策和境外拘留中心的存在。

这名30岁的中国公民告诉ABC，他在马来西亚的一家钢铁厂工作。

他还在中国社交媒体上看到了关于偷渡的广告。他登上船之前，还没有从工厂辞职。

“我以前去过澳大利亚，我很喜欢这个国家，”方先生说。

“我想来这里赚点钱。生活一直很艰难。”

小红书的发言人向ABC发来的一份声明中称，该平台禁止被用于非法活动。

该发言人表示：“一旦发现此类违规行为，公司将删除相关内容并对该账号采取行动。”

ABC还联系了抖音的母公司字节跳动寻求评论，但尚未收到回复。

通往美国的危险“走线”

ABC无法独立核实李、张和方三人的说法。

他们无法向ABC提供任何文件，因为他们的财物（包括手机）在特拉斯科特空军基地被没收。

然而，他们的故事（例如如何利用抖音和小红书寻找不用签证就能进入澳大利亚的方法）与过去两年走线润美的中国偷渡客的故事有很大相似之处。

自2021年底以来，通过墨西哥进入美国的无证中国公民数量急剧增加——这是中美洲人经常使用的偷渡路线。

美国边境管理部门的数据显示，2023年，有超过3.7万名中国公民在美墨边境被捕，这一数字是上一年的10倍。

许多中国公民使用抖音（李、张和方三人就在抖音平台上找到了有关乘船偷渡的信息）来记录他们如何在没有签证的情况下从中国前往美国。

他们通常是先前往香港或澳门，然后乘飞机前往土耳其，再飞往厄瓜多尔。在厄瓜多尔，持中国护照可以免签入境。

然后，从那里，穿过达连隘口（Darien Gap）——世界上最危险的丛林之一——一直向北到达墨西哥。

走这样的偷渡路线被称为“走线”，全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刘文（Tracy）是一位获奖记者，目前就职于美国政府资助的广播公司美国之音，自2022年以来一直在跟踪记录这一现象。

她说，她采访过的“走线”人士大多来自中下阶层，离开中国时携带大约3万澳元的钱财。

“他们中的很多人实际上都受过某种高等教育，甚至在中国有工作，”刘女士说。

她说，他们往往很年轻，年龄在20至40岁之间，会用社交媒体来寻找信息或记录他们的偷渡旅程。

刘女士表示，中国公民对走线需求的日益增长催生了墨西哥的一种新的商业模式。

当地人纷纷开设新的中餐馆、旅馆和汽车租赁服务来服务这些新顾客。

“越来越多的蛇头试图向走线人士提供全套服务，”刘女士说。

“蛇头可以为这些人安排交通，甚至可以帮助贿赂当地警察或贿赂当地黑帮，以便大大降低走线的风险。”

但这条路线仍然是危险重重。

3月底，墨西哥海滩发现8名死亡的中国公民。

这是2021年走线流行以来第一起已知的中国偷渡客死亡案件。

中国公民为何选择走润外国？

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中国政治经济学副教授史宗瀚表示，很少看到来自中国这样一个中等收入国家的人选择通过非法移民途径出走国外。

“通常，当一个国家达到中等收入水平时，这种大规模的经济移民潮就会停止，而中国几年前就达到了这个水平，”史宗瀚博士说。

“当然，即使是在中等收入国家，人们有时也会试图离开，寻求更好的经济机会，但主要都是通过合法渠道，比如出国留学，然后获得工作签证。”

史博士表示，走线的使用率不断上升，反映出过去几年中国经济的衰退以及商业环境的日益严峻。

当被问及李先生和张先生等小生意经营者为何要冒险离开中国时，史博士回答道：“疫情期间，许多小企业的积蓄被消耗殆尽，封锁政策导致现金流中断。”

“许多这样的人为了维持生计，通过正规银行渠道或非正规借贷渠道借了很多钱。”

“但由于经济复苏乏力，许多小商业者无法赚到足够的钱来偿还债务。”

这时，他们的经济挣扎就转化为政治挣扎。

“在中国，由于信用系统无所不在......如果信用评分很低，有些人甚至连火车都坐不了，”史博士说。

“因此，这使得做生意——重新创业偿还部分债务——几乎不可能。”

2022年新冠疫情解封后，北京宣布了减税等措施来提振经济。然而，史博士表示，“这对现金流状况的改善没有太大帮助”。

“另一个问题是，许多地方政府基本上已经破产，因此一些地方政府对小企业征收了非正式税，”他说。

芝加哥大学中国政治经济学家杨大利表示，从精英到中产阶级的很多中国人已经失去了乐观情绪。

“例如，我们今年确实看到中国国内旅游业终于有所增长，”他说。

“但与此同时，对于那些近年来损失惨重的人来说，挽回损失并不容易，很多人可能已经耗尽了积蓄。”

中国央行上周公布的数据还显示，在国内需求疲软和可能出现通货紧缩的情况下，中国制造业和服务业增长已经放缓。

杨教授说：“（央行的）最新数据也只是简单地表明，人们目前发现在中国投资的机会并不多。”

逃离中国后的新现实

在美国，记者刘文一直与冒着生命危险走润美国的中国公民保持联系。

她发现那些能说一些英语并且能开车的人更容易适应美国文化。

她说：“我认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在苦苦挣扎。”

她还注意到，许多走线者选择定居在纽约、洛杉矶等大城市，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在竞争同样的工作。

“现在他们找工作越来越难，而且由于需求增加，这些地区的旅馆或酒店也越来越贵，”她说。

她还发现一些走线者已经返回中国。

“很多中国移民在中国生活时……他们对美国的生活有这样一种看法，比如在美国赚钱很容易，生活在那里很好，很方便，也很繁荣，”她说。

“然而，当他们真正来到美国，住在那样的旅馆里，和另外10个人合住一间房，每天工作14个小时，每周工作7天，因为没有身份，他们的薪水却远低于法律规定的最低工资， ……我想很多人都意识到，在美国谋生真的很困难。”

中国和美国都试图打击非法偷渡。

今年4月，抖音（许多中国偷渡客在该平台上搜索走线信息）审查了平台上的相关视频。

据报道，两国还恢复了遣返合作，以应对涌入美国南部边境的中国偷渡客。

同时，十名怀揣着对美好生活憧憬的中国男子，在瑙鲁面临着未知的命运。

方先生选择回到马来西亚继续工作。李张二人则想尝试留在澳大利亚。

李先生说：“经历了国内发生的一切后，我不想回中国了。”

“我来到澳大利亚是因为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它有人权。它给予人们身体和精神上的自由。”

这9名中国男子称，如果他们同意返回中国，澳大利亚移民官员将向他们每人提供5,100美元（约7,600澳元）的报酬和一张返程票。

在瑙鲁期间，他们学习了英语，做了各种健康检查，还有时间锻炼身体。

由于这些人几乎不会说英语，他们通过手机翻译应用程序与拘留中心的官员沟通，当他们与警察和移民部门会面时，拘留中心还为他们提供了翻译热线。

但他们一直希望的是获得法律援助。

李先生说，拘留中心告诉他们，他们将在4月底举行一次法律援助会谈，但他们对ABC记者说，他们直到5月17日才见到律师。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变得越来越焦虑。

瑙鲁拘留中心的两名消息人士告诉ABC，其中一名中国男子自周三以来一直在绝食，要求被送往澳大利亚。

消息人士称，他目前状况良好。

李先生偶尔会用中心提供的电话给妻子打电话。

“我的家人非常担心，但他们也支持我。”

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但过去几周他尽量不直接和他们对话。

“我担心自己会情绪化，”他解释道。

内政部在向澳大利亚广播公司发送的声明中表示，那些试图在没有有效澳大利亚签证的情况下乘船前往澳大利亚的人“完全没有机会在澳大利亚定居”。

该部门的一位发言人表示：“澳大利亚的政策回应是一致的——未经授权的海上抵达者将不会在澳大利亚定居。”

“瑙鲁政府负责在瑙鲁实施区域处理安排，包括根据这些安排对个人进行管理。”

ABC已联系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馆寻求评论，但尚未收到回复。

Bill Birtles 和 Erin Parke 对本文有补充报道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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