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冠章:《历史名人与滑县》之二十八《司马光滑州留诗文》
司马光是继欧阳修之后,曾在滑州做官的宋代宰相级人物。他是山西夏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其父司马池任河南光山县令期间,生他于光山,故取名为“光”。他是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他于宋仁宗时中进士,英宗时进龙图阁直学士,神宗时因反对王安石变法,离开朝廷避居洛阳十五年,潜心编纂《资治通鉴》,元丰七年(1084年)书成后,时值哲宗即位,召他入京主国政。为相八个月,终因积劳成疾,不治而卒,谥“文正”,追封温国公。遗著有《司马文正公集》《稽古录》等。
宋仁宗庆历四年(1044),也就是欧阳修从滑州离任后的第二年秋天,司马光到滑州就任武成军判官,这与欧阳修初到滑州时任的是同一职务。第二年又“权知滑州韦城县事”,也就是代理韦城县知县。因为在滑州任职的这那段经历与他一生所成就的大事业相比,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所以在《宋史》本传中竟然不着一字。好在他自己留下的与滑州有关的诗文有二十七首(篇)之多,是历史名人中所作与滑有关的诗文最多的一位,我们尚可根据他的这些诗文,约略了解他在滑州行事的一鳞片爪。
庆历四年,年方二十六岁的司马光来到滑州,就任武成军判官(“军”是宋代行政区划的名称。与府、州、监同属于路。)下车伊始的一天早晨,他信步来到城外的黄河岸边,被黄河的雄浑景象所震撼。只见大河茫茫,水急浪阔,奔涌的巨浪卷着白沙向东流去。极目望去,水天相接,好像一直流向天的尽头,一时觉得从这里乘坐传说中的木筏顺流而下,就可以到达美丽的天国。此情此景使他心旷神怡,俗虑顿消,即兴写下当时的所见所感:
高浪崩奔卷白沙,悠悠极望入天涯。
谁能脱落尘中意,乘兴东游坐石槎。
(——《河边晓望》)
司马光对滑州的黄河景色情有独钟,每逢公余假日常常携友同游。滑台城西河边原来有座小山名曰天台山,山上筑有小亭,名曰水亭,是眺望黄河的好去处。一个和暖的春日,同僚楚楷(字叔度)游天台水亭归来,写了一首诗记游诗,拿给司马光看。司马光看后欣然和诗一首:
郊外灵潭阔,新亭占曲堤。
戏鱼迎坠絮,惊雉出荒蹊。
绿倒杨梢乱,光翻芰叶齐。
雨余纤朋偃,野迥断云低。
水气常喷薄,天风助惨凄。
何知尘外境,近在郡楼西。
(——《和叔度独登天台水亭》)
司马光在诗中描写了滑台城西郊外的美好景色,称赞那里是一处近在咫尺的人间仙境。
然而,滑州漫长的寒冬也让司马光大吃苦头。在给一位京师朋友的诗中,司马光写道:
雪后余冰尚缀檐,月华霜气入疏帘。
难堪琼玉惊心骨,坐觉清寒几倍添。
(——《武成斋奉酬吴冲卿寺丞太学宿值见寄二首》之二)
有时,寒冷的冬天却另有一番情趣。他在《沉阴欲雪与同列会饮南斋》一诗中描写了他与同僚们在一个阴冷的冬日会饮待雪的情景:
簿领日沉迷,从容乐事稀。
宾朋半相值,樽酒不须违。
惨澹愁云积,参差远树微。
淹留勿轻散,待取雪花飞。
有一次,滑州一连数日风雪不停,司马光几天没有见到好友叔度,于是到晚上约请另一位僚友一同踏雪往访,三人拥炉寒斋,煮酒论文,乐何如之!
云雪连朝暗,朋从叹坐违。
临文与谁共,开卷为君稀。
趣扫六花散,聊通一径微。
当携兔园赋,同映读书帏。
南荣卮酒罢,君返道东居。
坐作三朝别,杳疑千里余。
闲门嗟雀网,深泞怯柴车。
向晚开帘喜,同云稍觉疏。
(——《风雪数日不见叔度晚约公明共诣之》)
在他的另一首诗中,则记述了他与同僚到郊外河亭赏雪的雅兴:
畴昔追清景,狂吟忘苦寒。
河冰塞津口,山雪照林端。
健笔千篇富,醇醪一醉欢。
因犹挥落尘,暝不顾归鞍。
多事光阴驶,离群会合难。
谁知尘满袖,今日客长安。
(——《去岁与东郡幕府君同游河亭望太行雪饮酒赋诗》)
写的是在一个雪后的冬日,作者与诸位同僚一起来到滑州城外黄河岸边的河亭,只见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之势,河冰冻塞了白马津,太行山上的积雪映亮了林端。大家饮酒赋诗,兴致很高,醉而不休。到后来虽困乏已极,仍高谈不止,看看已是黄昏,仍然丝毫没有归意。
庆历五年(1045 )司马光任州判之外,又兼理韦城县知县。春天,黄河发生凌汛,滑州顿成泽国。司马光既要组织百姓抢修堤坝,排除积水,又要安抚受灾百姓,他在黄河堤坝上指挥抢险,巡视汛情,好多天吃住在那里;等到凌汛结束,才发现,河边的青草已经葱翠如茵:
河灾泛东郡,庐井多堙沦。
………
堤徭春事起,行役未成归。
索居如几日,河草已芳菲。
(《河上督役怀器之寄呈公明叔度时器之鞫狱沧州》)
那年夏天,韦城县大旱,禾苗枯萎,他一副忧民之心急如火焚,但又十分无奈,只得应百姓之请到豢龙庙祈雨,他还亲自写了一篇《豢龙庙祈雨文》在神前恭诵。不料老天还真的下了一场好雨,旱灾得以解除。
正是在滑州任职期间,司马光已经立下要编篡《资治通鉴》的志向,并开始着手准备。公务之余,他拼命读书,特别是史学著作,并及时把自己的读史心得写成文章。两年间写下了《机权论》《才德论》《廉颇论》《史评十八首》等多篇史评、史论。这些文章中的思想观点,后来都被编入巨著《资治通鉴》中。
司马光在滑州对同僚们相处以君子之道,与大家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他的道德人品,才华学问,深受同僚们的佩服和敬重。仁宗庆历五年(1045)二月,僚友李揆之要离开,司马光写了一篇序,作为临别赠言送给他。司马光写道:“人非至圣,必有短;非至愚,必有长。至愚之难值,亦犹至圣之不世出也。故短长杂者,举世比肩是也。是以君子之取人也,不求备;称其善,不计其恶,求其工,不责其拙。”(《送李揆之序》)这些话是赠给朋友的,当然也是他自己的交友待人之道:对人不求全责备,多看别人长处。
庆历五年冬,司马光在滑州任职期满,启程赴京。当时,同僚几乎是倾城出动,赶来为他送行。大家不免说一些京师不比滑州、宦海多艰、仕途险恶之类的话,司马光则显得很是自信:
际日浮空涨海流,虫沙龙蜃各优游。
津涯浩荡虽难测,不见惊澜曾覆舟。
(——《留别东郡诸僚友》五首之一)
为司马光饯别的祖帐设在城外河堤上的柳树下,送行的车子一辆接一辆飞快赶来,大家送了一程又一程,谁都不忍把要离别的话轻易出口。司马光也恋恋不舍的回望着滑州城楼,直到它渐渐消失于暮霭晚烟之中:
祖帐飘扬堤柳边,北来飞盖复连翩。
追随不忍轻言别,回首城楼没晚烟。
(——《留别东郡诸僚友》五首之四)
送行的行列里,不光同僚们,连上司长官也都出动了。大家跟着送出很远,送行酒一杯接着一杯,不少人喝得烂醉如泥,当场醉倒:
空府同来贤大夫,短亭门外即长途。
不辞烂醉樽前倒,明日此欢重得无?
(——《留别东郡诸僚友》五首之五)
司马光从滑州离任回到汴京,直到第二年,即庆历六年(1046)的早春,依然没有获得新的任命。想起当初与滑州同僚临别时踌躇满志的样子,不禁怅然若失:
楼台带余雪,寒色未全收。
久负入关意,空为同舍羞。
清樽接胜友,飞盖从贤侯。
应恨春来晚,烟林已数游。
(——《早春寄东郡旧同僚》)
京城陈腐的官场习气,闲居无聊的孤寂,使他更加怀念在滑州与长官、同僚和谐相处的日子:
滑台古镇揭高牙,主人贤厚宾友嘉。
公庭退休射堂饮,水深绿李浮甘瓜。
清言妙谕间诙谑,笑语往反何喧哗。
别来泛滥若浮梗,尘愁俗累稠於麻。
提鞭俄苔触风日,惨涩满眼飞埃沙。
朱门湛湛果深浅,门外日拥千余车。
阍人未肯即通刺,指弹手版景欲斜。
就令入见亦何事,气象渺邈凌青霞。
围棋角智财胜负,拙者理与功名赊。
舍之归入户庭隘,爷视青天如井蛙。
后檐数尺地荒秽,不翦欲令生荠花。
当春寂寂但如此,意恐至外逢纷华。
奈何胜友百余里,不可一见如天涯。
何时更共把卮酒,侧身北望空咨嗟。
(——《春日书寄东郡诸同舍》)
此外,他还写下了《送聂之美摄尉韦城》《送李祠部知滑州》《和聂之美重游东郡二首》等诗篇,其中仍不乏对滑州那段令他难忘生活的回忆。直到二十五年之后,即熙宁二年(1069 )那年,他还借朝廷命他视察黄河河务之机,重过滑州韦城县。这次旧地重游,韦城百姓围着他问长道短,很是亲热,他自己也很受感动。他有诗记其事曰:
二十五年南北走,遗爱寂然民记否。
昔日婴儿今壮夫,昔日壮夫今老叟。
(——《昔予尝权宰韦城今重过之二十五年矣慨然有怀》)
虽然,司马光此后的官场生涯并不顺利,特别是因与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使他一直远离政治中心。不过,他志本不在做官,而是立志著述,成就“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所以也算是求仁得仁。他编篡《资治通鉴》的工作始终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他的道德人品也受到朝野普遍的敬重。终于在他生命的终点,备受朝廷的信任和荣宠,授以首辅宰相的高位,为他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短短两年的滑州经历,竟让他倾注了那么多的诗情文思,这是很值得滑县人民感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