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外，失业主教练的失落与孤独

失业足球主教练的困境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从失落到孤独，然后常常要经过漫长而绝望的努力才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这种困境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也可能根本不会持续，但这一过程总是充满挑战，而且通常始于一个“你被解雇了”的开端。

马克-麦吉被解雇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早已习惯了类似的经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被解雇的感觉。先后执教雷丁和莱斯特城四年之后，他在狼队的三年执教生涯，因为12场仅2胜的惨淡战绩戛然而止。

首先，他被要求收拾行李列席管理层会议，随后他作为球员和教练的漫长生涯第一次进入“现实生活”。但麦吉印象最深刻的是，几天后他亲眼看到狼队“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的感觉。

“接下来的一周，我接到了时任爱尔兰队主教练麦卡锡的电话，”麦吉说，“他让我去布莱克本看一场比赛，看看爱尔兰队的比赛情况，然后给他发一份报告。他真的帮了我一个忙，让我走出家门，让我参与其中。”

“这份工作真是太棒了。但为了从我居住的地方（布里奇诺斯附近）前往高速公路，我必须开车经过莫利纽克斯（狼队主场）后面的一段双车道。当我开车经过时，那里有一场比赛正在进行，这真的让我热泪盈眶。就在一周前，我还是那里的主人。而一周后，我在场外驾车前往新目的地，球场里的一切都在我不在的时候照常运转。这太令人感动了。”

这就是前任主教练们的感受：悲伤、沮丧，还有点超现实。他们全天24小时痴迷于挑选阵容和改善球队表现，第二天早上，这份工作突然被无所事事的闲暇所取代。

对于穆里尼奥来说，这没什么，据说他多年来已经获得了累计8200万英镑的解约金。麦吉对那些处于下游或底层的主帅们感到同情，他们想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继续追逐梦想。“他们没有积累足够的金钱，还需要面对现实生活的压力。这些年轻人中的一些人直接进入管理层，然后突然失去工作，甚至流落街头。这可能很残酷。”

上世纪90年代，马克-麦吉（中）在狼队执教

从精神层面来说，情况可能更糟。友谊、固定的时间安排和他们所熟悉的生活都消失了。前考文垂主帅、现布伦特福德球员发展主管史蒂文-普雷斯利将这比作一名被解职的士兵。“许多军旅生涯结束的人发现自己患上了抑郁症，”他解释道，“足球在某些方面也类似。球员退役时很挣扎，作为教练也如此。巨大的压力，塑造着你以为的正常生活。然后几乎一夜之间，伴随着压力的消失，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戒毒一样。”

球员时期，普雷斯利先后效力哈茨、邓迪联和凯尔特人等多家球队，退役后又辗转法尔科克、考文垂、弗利特伍德、帕福斯和卡莱尔联，最终才在布伦特福德获得一份稳定工作。他回忆称，一位雄心勃勃的年轻教练来说，学会接受拒绝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

“我有过几次失望的经历。早期的经历对我打击很大，因为我年轻、自负、渴望迅速进入最高层工作。这些经历会让你变得更优秀，但在当时你只会倍感挫败。也没有太多支持和理解的声音。事情发生后，你会接到电话和短信，但这只会持续 48 小时。当电话不再响起时，你会感到格外孤独。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在人们失业时把他们带到布伦特福德。我理解这种感受。”

曾执教过纽卡斯尔和水晶宫、在这场“解雇竞赛”中经验丰富的阿兰-帕杜表示，主教练被解雇后的自我疗伤，通常包括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延长假期或完全远离足球，以便获得正确的视角。然后是一段诚实的反思期，你会问自己下次要怎么做才能做得更好。最后是尝试复出，这是一次漫长的、有时吃力不讨好的努力，为了“重新回到疯人院”。

这段空窗期，对许多人而言都意味着充电和继续学习。普雷斯利就先后研究了西蒙尼（马德里竞技）、莫耶斯（皇家社会）、麦克拉伦和小克鲁伊夫（特拉维夫马卡比）带队的训练情况。这些经历很有趣也很有益，但接下来的事情，即寻找下一份工作，可能会更尴尬。如果你像普雷斯利一样，没有自我推销的主动倾向，那么保持知名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并不擅长社交和自我推销，这项本领不是与生俱来的。这是我的弱点，我希望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更好。人们在足球界的最终成就不一定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水平高低，而取决于在正确的时间建立正确的联系。很多时候，俱乐部已经有了他们中意的候选人，一切都已成定局。我从小就相信努力和能力是最重要的，但我在足球界呆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意识到它们并非如此。”

找工作可能是一件不体面、见不得人的事，尤其是在寻找下一个机会时。待业的教练们总是坚称，他们绝不会做任何事情来扰乱仍在职的人，但事实是，他们的经纪人正在替他们操心。一旦出现职位空缺，秃鹫们就会在幕后盘旋。

“经纪人的工作就是推销他们的客户，”普雷斯利说，“他们会在教练还在职的时候与俱乐部交磋商，这很正常，但我非常不喜欢这种做法。我从来没有要求经纪人这样做，但这种事情一直在发生。外面有些人总是不安分。”

2010年，普雷斯利在法尔科克的比赛中

更有可能的是，当待业教练们感兴趣的职位出现空缺时，俱乐部并不会公开招聘，而是早就与经纪人谈好了继任人选。如果没有提前接触，再备受认可的教练恐怕也不会得到俱乐部的首肯。如果顺利进入了下一阶段——面试环节。

主教练面试，或许是足球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秘辛。有些面试是对应聘者资历的严格审查，有些则是午餐时的轻松闲聊。如果足够幸运，面试过程甚至只需要一次握手。

在漫长的从教生涯中，麦吉有过几回难忘的面试。第一次是在雷丁，面试地点在一位董事的家中。他坐在房间中间的一张餐椅上，而三位面试官则懒洋洋地坐在他下面的沙发上。麦吉后来发现，董事长约翰-马德斯基告诉同僚们，如果自己使用秘密词，他们就得结束面试。当这位商人在开场几分钟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时，他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尴尬地试图结束这一切。

“说实话，这就像一场喜剧小品，”麦吉回忆道，“其中一董事格雷厄姆-登顿是我的好朋友，我们现在还会为此而感到好笑。”

2007 年，麦吉参加了马瑟韦尔俱乐部的面试。他在格拉斯哥的一家酒店与俱乐部负责人共进晚餐，董事斯图尔特-罗伯逊和俱乐部老板约翰-博伊尔也出席了会议。在面试前，博伊尔刚刚经历了往返巴哈马的长途飞行，那是他新成立的 Zoom Airlines 公司的首航。

“约翰喜欢喝红酒，所以我们喝了一些，面试进行到一半时他睡着了，”麦吉笑着说，“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斯图尔特向我道歉，解释说我必须原谅约翰，因为他已经在空中折腾差不多48小时了。然后，我就得到了这份工作。”

值得庆幸的是，自那以后，麦吉经历的面试逐渐走向规范。但是，仍然有一些俱乐部认为对候选人进行彻底的筛选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的履历早就公开透明。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明白，从媒体推荐的名单中挑选自己中意的人，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至少可以深入挖掘一下：为什么应聘者在之前的工作中失败了？他们如何融入你的企业文化？人们对应聘者的看法是否有事实依据？如果能够限制无意识的偏见，并保持开放的心态，他们做出最佳决策的机会就会增加。

俱乐部越来越希望申请者“展示自己”，这样他们就有机会展示自己能带来什么，而不仅仅是回答问题。这现在已成为规模更大、更具企业性质的俱乐部面试流程的基本组成部分。

加里-考德威尔谈到了他面试曼城U23主教练的失败经历，面试持续了三个小时，由 9 名工作人员监督。他做了两次陈述，并在另一个房间里被要求拿起一系列卡片，并回答他将如何处理卡片上的情况。最终，他没有得到这份工作。

这对于未来的一线队主教练来说并不是必需的，尤其是在较小的俱乐部，但毫无疑问，前进的方向是不变的。苏超的阿伯丁俱乐部聘请了一家咨询公司来监督其现任主教练的任命等事宜，这表明形势正在发生变化。

加里-考德威尔现已回到埃克塞特城工作

斯图尔特-麦克格雷戈是Football Careers公司的总经理，这家公司业务横跨两个领域：既为正在招募球员的俱乐部提供咨询服务，也为失业的球员和教练们提供从设计简历到面试培训在内的各种求职帮助。

他对失业的主教练提出了三点重要建议。首先，他们必须推销自己，哪怕不用简历和招聘软件，那么一定要在比赛内外保持形象；其次，他们必须忙于有用的工作，比如参观俱乐部、观看比赛和寻找球探；第三，他们必须学会很好地展示自己，不管对此有多么不自在。

“除非他们已经认定你是他们想要的人选，否则大多数俱乐部现在都会要求你向他们介绍自己，”麦克格雷戈说，“我有一个客户，他曾参加过苏格兰冠军联赛大多数主教练职位的面试。他每次都是这样：把几张幻灯片放在一起、展示数据、向俱乐部解释上一任主帅被解雇的原因。”

麦克格雷戈还有很多建议，其中之一就是让整个教练团队做好准备。“如果他们问你这个问题，而你却没有答案，那就会产生负面的影响。俱乐部想看到候选人有条不紊、训练有素的样子。他们想对你留下深刻印象，但如果你的团队助手也能给面试官们留下深刻印象，那就更好了。”

出身企业界的背景让麦克格雷戈确信，那些拒绝自我推销的主教练会限制自身的出路。“这有什么坏处？这并不能保证你得到这份工作，但不要让自己被排除在外。如果你想重返职场，这些都是你需要做的事情。否则，你可能会面临一段较长时间的失业。”

话虽如此，足球永远不会像其他行业一样。无论招聘过程多么周密，最终的决定都是主观的，更多的是基于直觉而不是客观要求。即使是最大的俱乐部，如果他们工作做得好，也会在出现早早制定完善的继任计划的状况。虽然麦克格雷戈进行了一些研究，表明在英格兰第二和第三级联赛中取得成功，往往会铺垫教练未来的腾飞。但他承认，一开始很难获得在这样的平台独立执教的机会。

离开职场的时间越长，被遗忘的可能性就越大。俱乐部都会追随潮流，他们被流行的战术和用人趋势所诱惑，也受到媒体的鼓吹影响。麦吉说，他遇到过一些俱乐部主席，他们被教练的简历所吸引，并且通过任命他来“交个朋友”。此外，总有其他教练在其他地方取得成功，而新近退役然后拾起教鞭的明星球员，让市场更加拥挤。“在足球界找份教练工作并不容易，”麦克格雷戈说，“候选人太多了。”

39岁的凯文-汤姆森就是一个例子。在独立执教的首个赛季，他带领凯尔蒂哈茨队夺得了苏格兰第四级别联赛冠军。但最近两年，他重返执教岗位的努力都屡屡碰壁。自 2022 年 5 月辞职以来，这位曾效力于希伯尼安、流浪者和米德尔斯堡的中场球员便一直处于待业状态。

汤姆森最近参加了两年前去世的前流浪者队装备管理员吉米-贝尔的追悼晚宴。在晚宴上，他遇见了有一群朋友和前队友——包括杰梅因-迪福和史蒂文-戴维斯这样的前知名球员。

“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行业。那张桌子上的很多人都和我一样，问着同样的问题。当像史蒂文-戴维斯以及像斯科蒂-布朗的知名球员，都在为退役后的一份工作而烦恼，这已足够说明，这是一个相当饱和的行业。”

他们都在争夺最微薄的职位。“苏格兰联赛系统有42个主教练职位，”汤姆森解释道，“但我已经执教过苏格兰乙级联赛了，所以我想找一份全职工作。这就把 20-25 个兼职俱乐部排除在外了。你不会在英超的前六名球队中找到工作，可能后六名中也不会。年轻有抱负的主教练没什么机会，这真是一个值得同情的现状。”

汤姆森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在流浪者U18开启主帅生涯。2021年5月，他尝试单飞，先后面试女王公园和邓迪联主帅未果。

汤姆森也是一个不喜欢社交的人和演讲的人。在接受基尔马诺克的面试时，俱乐部足球运营主管詹姆斯-福勒向他保证，他们对他的表现印象深刻，但汤姆森很快就会理解他们任命其他人的决定。最终成功的人选是德里克-麦金尼斯。

汤姆森第一次经历大型面试是在他担任教练的早期，当时他正在流浪者队培养年轻球员。在申请成为佩德罗-卡伊辛哈的助理教练后，他打电话给托尼-莫布雷——他猜想巴里-弗格森会打电话给沃尔特-史密斯——并询问这位前希伯尼安主教练，未能出席面试是否会付出代价。

“不爱演讲”的托尼-莫布雷

“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俱乐部或董事会发表过演讲，”莫布雷回答道，“我已经把自己介绍给了别人，我谈论足球的方式、我作为一个人的谦逊、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我喜欢的比赛方式、我希望俱乐部的品牌如何得到体现。一旦人们听了你的话，以及你如何谈论足球，屏幕上的内容就不重要了。”

最终，汤姆森在面试中败下阵来，但他至今仍坚持认为，最重要的是在面试时做自己。如果他不这样做，那是否还有必要在任职期间继续装模作样？此外，拥有笔记本电脑、数据和理念的年轻教练越多，其他人就越需要凭借经验、个性和管理技能脱颖而出。

“作为求职者，我可以通过一个在线课程在几周内学会如何做PPT。但作为个人，从基层到高层，在更衣室里，与伤病作斗争，现在将这些经验传授给球员……我不确定是否有一个课程可以让你学到这些。”

对于汤姆森来说，这是一段令人沮丧的时期，尤其是当俱乐部宣布由队内老将代行主帅职务时。“你可能在工作中失败，而不是在失业中取得成功。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会忘记你吗？我想是的。你的形象会变得不那么重要吗？是的，可能。但你会怎么做？”

危险在于，俱乐部管理者会变得越来越专横，做出错误的决定。他们已经退出这个行业太久了，以至于忽略了警告信号，做出一份注定会失败的任命。从长远来看，教练们仍将失业，但履历却更差了。

36 岁时成为法尔科克队主教练的普雷斯利后悔自己当初太早跳槽，他说，如果能重来一次，他会更聪明、更有策略地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我总是对年轻的教练说‘好好干’。这可能需要六七年的时间，但在这段时间里，你可以尝试在某些俱乐部中为自己定位，如果你有机会执教，你将拥有资源和潜力，从而取得好成绩。”

最初的几份工作对教练的职业生涯至关重要。如果失败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如果成功了，那就会积累起日后派得上用场的信誉和名声。麦吉早期在英格兰大俱乐部的工作经历为他开启了一段漫长而多姿多彩的冒险之旅：从米尔沃尔和布莱顿，从马瑟韦尔和阿伯丁，还曾担任过苏格兰的助理教练。

他为自己的足球生涯感到自豪，但后来在巴尼特、伊斯特本和邓迪的经历并不那么令人满意。他在邓迪出任救火主帅，最终导致球队悲惨降级。在那段不快的时光后，他实际上已经进入退休状态。

现年 67 岁的他，作为教练已经执教了近1000场比赛，他怀念那段时光吗？“不，我为自己的过去感到非常荣幸，但我已经受够了。”他说，“身体上，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精神上，我不再那么在意输赢。作为一名教练，你需要对结果保持清醒。如果你开始很容易感到疲惫，即使你输了，你也知道是时候了。”

距离在狼队第一次被解雇已经过去了近 26 年，麦吉很高兴能离开管理层。经过这么长时间，他现在很满足于坐下来放松，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激烈的业界竞争。谁能责怪他呢？

原文作者：Paul Forsyth

原文日期：2024-08-12

翻译：叫你蒸蛋泥丶

文章来源：The Guar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