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企在海外：去年这里是靶子，今年好多了，“中国公民遭抢遇害”系个案，部分企业正扩大投资（组图）

对于在缅经商的中国人来说，最近被家人“问候”的频率明显增多。

在缅甸多个大城市，近来爆炸、抢劫案频发，作案手法也愈加猖狂。3月28日上午，缅甸克钦邦八莫市连续发生3起爆炸事件，致至少1人身亡、9人受伤。

前一晚，一名男子在克钦邦首府密支那市某加油站驾车经过时，遭到持枪抢劫。据悉，劫匪为三名年轻男子，他们骑着两辆摩托车，冒充缉毒警察查车的样子将车开走。

对此，中国驻缅甸大使馆3月22日发布安全提醒称，近日，仰光、勃固等地发生在缅中国公民遭抢遇害案件。某中资企业附近发生严重爆炸。仰光多家中资制衣厂发生火灾，造成较大财产损失。针对上述形势，使馆提醒在缅中国公民和中资企业提高警惕，密切关注安全形势，提高安全防范意识，切实做好各项安全工作。

但相较一年前，中国工厂成为打砸抢烧目标的阴霾已逐渐消散。多位在缅甸从事服装业的中国商人告知《凤凰周刊》，据他们判断，上述事件均系个案，并未发现与民间反华情绪有太大关联，恐为治安不佳所致。民间虽仍有一些人抱持这种心态，但并未发生刻意针对中国人或中资工厂的暴力行为。

对于深耕缅甸的中国商人们而言，该国整体环境目前还算得上平稳，但治安不佳与高频断电让企业生产难以恢复到往昔状态。一些人也担忧，未来若局势不稳，工厂恐将再次遭遇冲击。

时间倒回一年前的3月14日，在缅中资企业经历了最为人心惶惶的时刻——这一天，在最大城市仰光，位于不同工业区的多家中企遭遇纵火和破坏，其中多数为服装企业或仓库。

莱达雅工业区位于仰光西北郊，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园区。这里不仅是仰光省最早开发的工业区，也是仰光工厂最多、发展最好的工业区之一，其中遍布服装企业，包括大量中资工厂。

当天下午，20多名纵火者骑摩托车，带着铁棍、斧头和汽油冲进莱达雅工业区。这些来历不明的暴徒四处打砸后，在工厂门口和仓库点燃汽油。不少厂房的生产车间、库房、宿舍和车辆被烧毁，多名工人被打伤。

据中国驻缅甸大使馆统计，这起打砸事件造成37家中资工厂受损、3名中国员工受伤。暴力带来的恐慌迅速弥漫，被打砸的工厂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不少中资工厂因此纷纷停工。

去年3月14日暴乱后，来自贵州的许思德一度关闭了自己的工厂。2018年大学毕业后，他多数时间都待在缅甸经商，直到去年回国，目前远程管理着工厂。

他告诉《凤凰周刊》，当时自己曾统计过中国服装企业的经济损失。据他回忆，针对中企的暴乱刚过后，约有四分之一的中资工厂关闭或暂时停业，即使是不完全统计，经济损失也至少达到2.4亿多元人民币。

纺织服装业在缅甸制造业中尤为重要——该国所有出口产品中，成衣出口额在5年内翻了五倍，为缅甸国内出口额增长最多的行业。

而中资工厂撑起了该行业的半壁江山。尽管准确数字难以估算，但目前在缅甸中国企业商会注册的各类中资会员企业有340多家，其中纺织制衣行业占到30%，随后才是房地产建筑（15%）和农业（10%）。

缅甸中国纺织服装协会会长施坤向《凤凰周刊》提供的数据显示，中国人在缅甸服装行业的投资占到60%至70%，而且作为在缅甸用工数量最多的行业，服装业整体用工数量大约达到50万人，其中中资工厂提供的岗位差不多有35万个。

虽然为当地提供了如此多的就业机会，中资企业仍一度成为缅甸民间部分人士发泄情绪的靶子。

施坤解释说，“从我们接触的缅甸精英阶层来说，他们很明白，中国企业在缅甸投资是促进当地发展、帮助当地人就业的，对于当地社会环境的稳定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很多受西方支持的非政府组织（NGO）却说，我们在当地是剥削人的资本家。而且缅甸普通人习惯使用脸书这些社交平台，这些NGO发布在上面的声音往往是一边倒的，这让一些人对中国企业产生了质疑。”

施坤和许思德均提到，当地工人对中资企业其实没有什么排斥情绪，整体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即便曾有工人罢工示威，也并非出于反华心理，而是对工厂管理方式不满。”

治安堪忧，香港商人遭遇劫杀

纵然眼下没有明显针对中国人或中资企业的伤害，缅甸的治安水平依然不容乐观。一年多来，政局突变带来的民生经济水平下降显而易见——据世界银行估算，缅甸2021财年经济衰退达到18%。

当温饱遭受威胁，铤而走险变得愈发常见。

这段时间，缅甸国内抢劫案频发，被抢对象包括银行、金店和个人。缅甸军方发言人3月24日表示，截至3月18日，缅甸国内共发生18起银行抢劫案，损失超过135亿缅币（约合4800万元人民币）；此外还有59名犯罪嫌疑人在金店进行抢劫，造成超过16亿缅元（约合573万元人民币）的损失。。

抢劫事件亦波及到中国公民。就在3月4日，香港商人何某某在取钱回仰光工厂的路上失踪，后发现遭杀害。许思德告诉《凤凰周刊》，他认识受害者，凶手是其缅甸籍助理，目前已被逮捕。

许思德认为，这起凶案单纯因为该助理见财起意。他提供的一份领事协助信息登记表显示，何某某失踪时，随身携带有3亿缅币（约合107万元人民币）和5000美元（约合3.1万元人民币）。事发前，这位香港商人和助理两人一同外出取现，用于给员工发放工资。

缅甸工厂在发放工资和缴纳租金时，往往会以现金方式支付。施坤说，一般每个月的5日是发薪日，工厂通常会提前一两天将外币兑换成缅币。但局势混乱时，市面上现金变少，取现也变得困难，从银行取现金不仅存在限制，而且汇率可能也不太好。

有些时候，外资工厂只好通过地下钱庄这样的第三方渠道换取缅币，但中间要支付少则3%、多则10%的手续费。

许思德解释说，他本人不会亲自去提取大量现金，如果和钱庄换钱，会请对方直接送到工厂，以免路上招来麻烦。他也表示，据说何某某与其助理关系原本还算不错，但露财的行为的确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毕竟高达3亿缅币的巨款可能是后者几辈子的工资”。

这样的事件虽系偶发，但总体治安情势不容乐观。联合国官员2月11日表示，缅甸安全状况恶化，境内流离失所者人数突破80万，自去年2月以来翻了一番。

施坤直言，社会不稳定仍会带来一定的安全风险，而在缅甸服装业投资的中资企业多以民企为主，抗风险能力较弱。

因此，施坤所在的缅甸中国纺织服装协会在有关部门的协助下推进“联防联保”措施，由企业集体出资聘请有资质背景的安保公司，在中资企业集中的工业园区开展安保工作。不过，这一措施的推进目前不算顺利。“在缅中资服装企业有三四百家，加入采取这一措施的不到五分之一，这使得参与企业需要分摊的成本相对高昂。”施坤说。

除了治安，电力供应的不稳定也成为掣肘工厂正常生产的主因。

在缅甸，限电已成为生活常态。该国国管委发言人表示，分时段轮流供电的情况将持续到5月。生活在缅甸的华人在社交媒体抱怨，除了首都内比都，没有哪个地区能稳定供电。

即便是仰光这样相对发达的地区，也为缺电所困。根据仰光电力供应公司发布的电力供应表显示，从3月18日起至该月月底，仰光省东部县区和西部县区夜间将不再停电，日间每间隔4个小时轮流供电，每天停电8个小时；南部县区和北部县区，全天均间隔4个小时轮流供电，每天停电12个小时。

仰光知名工业区同样难逃电力危机，比如水林班工业区和莱达雅工业区，只有早上9点至下午5点正常供电。

由于电力匮乏，施坤表示，这不仅导致工厂内部摄像监控不一定能很好工作，也会造成一些安全隐患，比如电力不稳定导致线路老化，可能会触发火灾。

他提到，近期失火的几家工厂都是服装协会的会员工厂，在自行摸查和警方调查后，目前没发现存在人为纵火的相关证据，推测还是可能因天气干燥、线路老化等导致的意外。

3月26日，中国驻缅甸使馆专门对中资企业开展消防安全督导。督导小组先后在仰光莱达雅、水林班和瑞必达工业区走访多家中资纺织服装企业，现场检查消防安全情况，指导企业查漏补缺，完善消防安全措施，确保安全生产。

中资有所回流，部分工厂扩大生产

无论是去年的暴乱，还是如今的治安水平下降，都让许思德感慨形势变化太大，“仰光以前几乎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治安也还不错，人们至少都有工作、能吃饱”。

五年前参加海外服务项目时，许思德以志愿者身份第一次来到仰光。他很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一年服务期满后，便决定留下创业。“虽然对一些国人来说，这里可能显得脏乱差、基础设施落后，只有中国七八十年代的水平，但我还是被这里吸引了，当地民风淳朴，人们也很有信仰。”

许思德坦言，在缅中国人素质参差不齐，有些人的确不够尊重当地文化或风俗，有高人一等的心态，还有些商人处理不好劳资关系，种种行为让中国人这个群体被套上“捞钱”“作风随便”等刻板印象。

在缅甸生活这些年，也让他体会到中国人和缅甸人在性格与行事上存在不小的差异，“我们做事风格比较急、注重效率，但缅甸人可能较慢，也不太乐意接受加班这种行为。文化和思维上的差异有时会导致当地人对我们心生反感，甚至引发罢工。”

许思德的解决策略，是将工厂交给华侨管理。“按照他们的方式去做生意，也许节奏慢一点，但更稳妥和省心一点。”他强调，“既然想在当地经商，咱们首先要约束好自己的行为。”

疫情暴发前的数年内，缅甸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维持在5.6%至8.4％的高位。这一势头因疫情和去年年初的政治动荡戛然而止。

去年2月1日政局突变以来，军方宣布缅甸进入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但今年1月31日，缅甸国防和国家安全委员会决定延长全国紧急状态6个月。根据缅甸宪法规定，如果紧急状态不能在一年内结束，最多允许延长两次，每次6个月。

除去经济发展压力，缅甸也深陷政治与外交困局——一年多来，美欧等西方国家与缅甸关系彻底恶化，对其持续施加制裁。而缅甸国内踟蹰不定的和解进程也让东盟深感不满。去年4月，东盟国家召开缅甸问题特别会议曾达成“五点共识”，却一直难以落实。

缅甸看守政府总理敏昂莱此前表示，将于2023年8月举行大选，并将政权交给大选中获胜的政党。不过，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发言人佐敏吞今年1月14日称，虽在为大选积极作准备，但受国内安全局势影响，尚无法保证大选能如期举行。若缅甸无法配合东盟斡旋并得到其支持，其未来国内局势将更加难以捉摸。

世界银行最新报告显示，缅甸GDP在新财年有望达到1%的正增长，但能否实现仍存变数。

但对已在此耕耘十多年的中资工厂来说，缅甸仍是具有投资价值的地方。许思德解释说，“这一方面源于来自欧美的订单数量稳定，部分国家仍对缅甸免除关税；另一方面在东南亚国家，缅甸劳工成本较低，并且招工非常容易。”

与疫情前相比，中资企业在缅甸的投资规模正在逐步恢复。“曾经停业的服装厂均恢复运营，一些工厂不仅恢复到疫情前的生产水平，甚至选择扩大投资规模。”许思德说，由于担忧未来政治形势不稳，他不敢轻易扩大投资规模，而打算维持现状。

现有数据也证明这一行业值得中资驻留。缅甸企划与财政部日前发布消息称，在2021至2022财年第一季度内，缅甸成衣出口实现增长，与往年同时期相比上升了18.6%，出口额达10.55亿美元。

许思德认为，只要政治局势不再恶化，哪怕维持现状，这里的工厂数量只会增加、不会减少。